長安古意
長安古意。唐代。盧照鄰。 長安大道連狹斜,青牛白馬七香車。玉輦縱橫過主第,金鞭絡(luò)繹向侯家。龍銜寶蓋承朝日,鳳吐流蘇帶晚霞。百尺游絲爭繞樹,一群嬌鳥共啼花。(百尺一作:百丈)游蜂戲蝶千門側(cè),碧樹銀臺萬種色。復(fù)道交窗作合歡,雙闕連甍垂鳳翼。梁家畫閣中天起,漢帝金莖云外直。樓前相望不相知,陌上相逢詎相識。借問吹簫向紫煙,曾經(jīng)學(xué)舞度芳年。得成比目何辭死,愿作鴛鴦不羨仙。比目鴛鴦?wù)婵闪w,雙去雙來君不見。生憎帳額繡孤鸞,好取門簾帖雙燕。雙燕雙飛繞畫梁,羅帷翠被郁金香。片片行云著蟬鬢,纖纖初月上鴉黃。鴉黃粉白車中出,含嬌含態(tài)情非一。妖童寶馬鐵連錢,娼婦盤龍金屈膝。御史府中烏夜啼,廷尉門前雀欲棲。隱隱朱城臨玉道,遙遙翠幰沒金堤。挾彈飛鷹杜陵北,探丸借客渭橋西。俱邀俠客芙蓉劍,共宿娼家桃李蹊。娼家日暮紫羅裙,清歌一囀口氛氳。北堂夜夜人如月,南陌朝朝騎似云。南陌北堂連北里,五劇三條控三市。弱柳青槐拂地垂,佳氣紅塵暗天起。漢代金吾千騎來,翡翠屠蘇鸚鵡杯。羅襦寶帶為君解,燕歌趙舞為君開。別有豪華稱將相,轉(zhuǎn)日回天不相讓。意氣由來排灌夫,專權(quán)判不容蕭相。專權(quán)意氣本豪雄,青虬紫燕坐春風(fēng)。自言歌舞長千載,自謂驕奢凌五公。節(jié)物風(fēng)光不相待,桑田碧海須臾改。昔時金階白玉堂,即今惟見青松在。(惟見一作:唯見)寂寂寥寥揚子居,年年歲歲一床書。獨有南山桂花發(fā),飛來飛去襲人裾。
長安大道連狹斜,青牛白馬七香車。
玉輦縱橫過主第,金鞭絡(luò)繹向侯家。
龍銜寶蓋承朝日,鳳吐流蘇帶晚霞。
百尺游絲爭繞樹,一群嬌鳥共啼花。(百尺一作:百丈)
游蜂戲蝶千門側(cè),碧樹銀臺萬種色。
復(fù)道交窗作合歡,雙闕連甍垂鳳翼。
梁家畫閣中天起,漢帝金莖云外直。
樓前相望不相知,陌上相逢詎相識。
借問吹簫向紫煙,曾經(jīng)學(xué)舞度芳年。
得成比目何辭死,愿作鴛鴦不羨仙。
比目鴛鴦?wù)婵闪w,雙去雙來君不見。
生憎帳額繡孤鸞,好取門簾帖雙燕。
雙燕雙飛繞畫梁,羅帷翠被郁金香。
片片行云著蟬鬢,纖纖初月上鴉黃。
鴉黃粉白車中出,含嬌含態(tài)情非一。
妖童寶馬鐵連錢,娼婦盤龍金屈膝。
御史府中烏夜啼,廷尉門前雀欲棲。
隱隱朱城臨玉道,遙遙翠幰沒金堤。
挾彈飛鷹杜陵北,探丸借客渭橋西。
俱邀俠客芙蓉劍,共宿娼家桃李蹊。
娼家日暮紫羅裙,清歌一囀口氛氳。
北堂夜夜人如月,南陌朝朝騎似云。
南陌北堂連北里,五劇三條控三市。
漢代金吾千騎來,翡翠屠蘇鸚鵡杯。
羅襦寶帶為君解,燕歌趙舞為君開。
別有豪華稱將相,轉(zhuǎn)日回天不相讓。
意氣由來排灌夫,專權(quán)判不容蕭相。
專權(quán)意氣本豪雄,青虬紫燕坐春風(fēng)。
自言歌舞長千載,自謂驕奢凌五公。
節(jié)物風(fēng)光不相待,桑田碧海須臾改。
昔時金階白玉堂,即今惟見青松在。(惟見一作:唯見)
寂寂寥寥揚子居,年年歲歲一床書。
獨有南山桂花發(fā),飛來飛去襲人裾。
長安古意譯文及注釋
譯文
長安的大道連著各種小街小巷,水牛和白馬,香木車子在街上來來往往。王公貴族的車子縱橫在貴族家外,絡(luò)繹不絕。有雕著龍的華美車蓋,車蓋上的鳳嘴掛著流蘇的車子從早到晚穿行于長安。飄搖著的蟲絲有百尺長,都繞在樹上,一群嬌小的鳥兒朝著花啼叫。成群的蜂蝶飛在宮門兩側(cè),綠色的樹,銀色的臺子,在陽光下映出許多顏色。府第的閣道、交窗上刻著合歡花的圖案,兩座望樓連著的房脊的雙闕上像金鳳垂翅。梁家的畫閣高大入天,漢武帝建的銅柱高聳觸云。樓閣上的仕女與別人相對望而不知對方是誰,路上相逢又會知曉對方?問她們可曾吹簫,她們答說曾經(jīng)學(xué)習(xí)舞蹈度過花樣年華。只要能和心愛的人廝守在一起,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;只要能和心愛的人廝守在一起,愿做凡人不羨慕神仙。比目和鴛鴦?wù)媸侵档昧w慕,只是君看不見他們成雙結(jié)對。最恨帳前繡著孤鸞,愿將門簾貼上雙飛的繞著花木梁的燕,帷幔和翠色的羽被被撒上郁金香料。鬢發(fā)如浮動的輕云,把它梳成蟬翼般的式樣,在額頭涂上嫩黃色新月狀的圖形。一個個額頭涂著嫩黃色新月狀圖形、唇紅齒白的美女隨車出游,她們千嬌百媚,風(fēng)情萬種。輕浮子弟騎著白底青點的馬,盤龍紋的鉸鏈圈著車里坐著歌女。不久御史府前靜得可以聽到烏鴉的叫聲,廷尉府門前的樹上有雀鳥想休息。車上隱約可以看到府第旁的豪華道路,車上的帷幕隱沒了遠處堅固河堤。有人在杜陵北打獵,有人在渭橋的西邊刺殺官吏,后來帶著寶劍的刺客都被吸引入住妓院,和妓女共宿。娼客日夜想著妓女,她們婉轉(zhuǎn)的歌聲和身上散發(fā)出的香氣充溢著房間。娼客每晚都和漂亮如月的妓女行樂,到早晨騎著馬像行云。娼客腳下的路連著妓院,長安街道縱橫交錯,四通八達,與市場相連接。孱弱的翠柳、槐枝垂在地上,車馬雜沓的熱鬧聲音也在夜晚響起了。禁軍的騎隊來了,他們在妓院飲酒。妓女美麗的衣裳為他們而解開,舞蹈也為他們而跳起。顯貴的人做起將相,左右在皇帝身邊而不相讓。權(quán)貴將相容不下賢臣,處處排擠他們。專權(quán)的人自以為是英雄豪杰,騎著馬得意洋洋。妓女認為自己的舞蹈之技優(yōu)于千古,梟雄認為自己的富貴超過五公。世間的事必定會有大改變,昔日的豪華府第,只見幾棵青松。漢代揚雄,仕途失意后,甘于寂寞,年年歲歲潛心著書,終于以文章名世。只有凄靜的南山一些桂花在紛飛,點點打在人的衣上。
注釋
古意:“古意”是六朝以來詩歌中常見的標題,表示這是擬古之作。
狹斜:指小巷。
七香車:用多種香木制成的華美小車。
玉輦:本指皇帝所乘的車,這里泛指一般豪門貴族的車。
主第:公主府第。第,房屋。帝王賜給臣下房屋有甲乙次第,故房屋稱“第”。
絡(luò)繹:往來不絕,前后相接。
侯家:封建王侯之家。
龍銜寶蓋:車上張著華美的傘狀車蓋,支柱上端雕作龍形,如銜車蓋于口。寶蓋,即華蓋。古時車上張有圓形傘蓋,用以遮陽避雨。
鳳吐流蘇:車蓋上的立鳳嘴端掛著流蘇。流蘇,以五彩羽毛或絲線制成的穗子。
游絲:春天蟲類所吐的飄揚于空中的絲。
千門:指宮門。
復(fù)道:又稱閣道,宮苑中用木材架設(shè)在空中的通道。
交窗:有花格圖案的木窗。
合歡:馬纓花,又稱夜合花。這里指復(fù)道、交窗上的合歡花形圖案。
闕:宮門前的望樓。
甍:屋脊。
垂鳳翼:雙闕上飾有金鳳,作垂翅狀。
梁家:指東漢外戚梁冀家。梁冀為漢順帝梁皇后兄,以豪奢著名,曾在洛陽大興土木,建造第宅。
金莖:銅柱。漢武帝劉徹于建章宮內(nèi)立銅柱,高二十丈,上置銅盤,名仙人掌,以承露水。
“樓前”兩句:寫士女如云,難以辨識。詎:同“豈”。
吹簫:用春秋時蕭史吹簫故事。
向紫煙:指飛入天空。紫煙,指云氣。
比目:魚名。古人用比目魚、鴛鴦鳥比喻男女相伴相愛。
生憎:最恨。
帳額:帳子前的橫幅。
孤鸞:象征獨居。鸞,傳說中鳳凰一類的神鳥。
好取:愿將。
雙燕:象征自由幸福的愛情。
翠被:翡翠顏色的被子,或指以翡翠鳥羽毛為飾的被子。
郁金香:這里指一種名貴的香料,傳說產(chǎn)自大秦國(中國古代對羅馬帝國的稱呼)。這里是指羅帳和被子都用郁金香熏過。
行云:形容發(fā)型蓬松美麗。
蟬翼:古代婦女的一種發(fā)式,類似蟬翼的式樣。
初月上鴉黃:額上用黃色涂成彎彎的月牙形,是當(dāng)時女性面部化妝的一種樣式。鴉黃,嫩黃色。
妖童:泛指浮華輕薄子弟。
鐵連錢:指馬的毛色青而斑駁,有連環(huán)的錢狀花紋。
娼婦:這里指上文所說的“鴉黃粉白”的豪貴之家的歌兒舞女。
盤龍:釵名。此指金屈膝上的雕紋。
屈膝:鉸鏈。用于屏風(fēng)、窗、門、櫥柜等物,這里是指車門上的鉸鏈。
“御史”兩句:寫權(quán)貴驕縱恣肆,御史、廷尉都無權(quán)約束他們。御史:官名,司彈劾。烏夜啼:與下句“雀欲棲”均暗示執(zhí)法官門庭冷落。廷尉:官名,掌刑法。
朱城:宮城。
玉道:指修筑得講究漂亮的道路。
翠幰:婦女車上鑲有翡翠的帷幕。
金堤:堅固的河堤。
挾彈飛鷹:指打獵的場面。
杜陵:在長安東南,漢宣帝陵墓所在地。
探丸借客:指行俠殺吏,助人報仇等蔑視法律的行為。借客,指助人。
渭橋:在長安西北,秦始皇時所建,橫跨渭水,故名。
芙蓉劍:古劍名,春秋時越國所鑄。這里泛指寶劍。
娼家:妓女。
桃李蹊:指娼家的住處。此借用,一則桃李可喻美色,二則暗示這里是吸引游客紛至沓來的地方。蹊,小徑。
囀:宛轉(zhuǎn)歌唱。
氛氳:香氣濃郁。
北堂:指娼家。
人如月:形容妓女的美貌。
南陌:指妓院門外。
騎似云:形容騎馬的來客云集。
北里:即唐代長安平康里,是妓女聚居之處,因在城北,故稱北里。
五?。航诲e的路。三條,通達的道路。控,引,連接。三市,許多市場?!拔鍎 ?、三條”、“三市”都是用前人成語,其中數(shù)字均非實指。
佳氣紅塵:指車馬雜沓的熱鬧景象。
金吾:即執(zhí)金吾,漢代禁衛(wèi)軍官銜。唐代設(shè)左、右金吾衛(wèi),有金吾大將軍。此泛指禁軍軍官。
屠蘇:美酒名。鸚鵡杯,即海螺盞,用南洋出產(chǎn)的一種狀如鸚鵡的海螺加工制成的酒杯。
羅襦:絲綢短衣。
燕趙歌舞:戰(zhàn)國時燕、趙二國以“多佳人”著稱,歌舞最盛。此借指美妙的歌舞。
轉(zhuǎn)日回天:極言權(quán)勢之大,可以左右皇帝的意志?!疤臁庇骰实?。
灌夫:字仲孺,漢武帝時期的一位將軍,勇猛任俠,好使酒罵座,交結(jié)魏其侯竇嬰,與丞相武安侯田蚡不和,終被田蚡陷害,誅族見《史記·魏其武安侯列傳》。
蕭相:指蕭望之,字長倩,漢宣帝朝為御史大夫、太子太傅。漢元帝即位,輔政,官至前將軍,他曾自謂“備位將相”。后被排擠,飲鴆自盡。
青虬、紫燕:均指好馬。虬:本指無角龍,這里借指良馬。紫燕:駿馬名。
坐春風(fēng):在春風(fēng)中騎馬飛馳,極其得意。
凌:超過。
五公:張湯、杜周、蕭望之、馮奉世、史丹。皆漢代著名權(quán)貴。
節(jié)物風(fēng)光:指節(jié)令、時序。
桑田碧海:即滄海桑田。喻指世事變化很大。
金階白玉堂:形容豪華宅第。
揚子:漢代揚雄,字子云,在長安時仕宦不得意,曾閉門著《太玄》、《法言》。
一床書:指以詩書自娛的隱居生活。言避世隱居之意。
裾:衣襟。
參考資料:
1、盧照鄰 著 李云逸 校注 .盧照鄰集校注 :中華書局 ,1998年 :128-132 .
2、歐陽仁照·一首奇詩—《長安古意》·四川大學(xué)學(xué)報·2001年
長安古意鑒賞
這首詩托“古意”,實抒今情。它的題材、用語與蕭綱的《烏棲曲》等齊梁宮體詩非常接近,但思想感情卻大不相同。它的詞采雖然富麗華贍,但終不傷于浮艷。詩的寫法近似漢賦,對描寫對象極力鋪陳瀉染,并且略帶“勸百諷一”之意。《唐詩鏡》中說:“端麗不乏風(fēng)華,當(dāng)在駱賓王《帝京篇》上?!薄短圃娺x脈會通評林》引周敬語:“通篇格局雄遠,句法奇古,一結(jié)更繞神韻。蓋當(dāng)武后朝,淫亂驕奢,風(fēng)化敗壞極矣。照鄰是詩一篇刺體,曲折盡情,轉(zhuǎn)誦間令人起懲時痛世之想?!薄 杜c唐音》中說:“此片鋪敘長安帝都繁華,宮室之美,人物之盛,極于將相而止,然而盛衰相代,唯子云安貧樂道,乃久垂令名耳。但詞語浮艷,骨力較輕,所以為初唐之音也?!薄÷勔欢嘞壬鷮ⅰ堕L安古意》稱為“宮體詩的自贖”。
全詩可分為四個部分。
第一部分(從“長安大道連狹斜”到“娼婦盤龍金屈膝”)鋪陳長安豪門貴族爭競豪奢、追逐享樂的生活。首句就極有氣勢地展開大長安的平面圖,四通八達的大道與密如蛛網(wǎng)的小巷交織著。次句即入街景,那是無數(shù)的香車寶馬,川流不息。這樣簡勁地總提綱領(lǐng),以后則灑開筆墨,恣肆汪洋地加以描寫:玉輦縱橫、金鞭絡(luò)繹、龍銜寶蓋、鳳吐流蘇……如文漪落霞,舒卷絢爛。這些執(zhí)“金鞭”、乘“玉輦”,車飾華貴,出入于公主第宅、王侯之家的,都不是等閑人物。“縱橫”可見其人數(shù)之多,“絡(luò)繹”不絕,那追歡逐樂的生活節(jié)奏是旋風(fēng)般疾速的。這種景象從“朝日”初升到“晚霞”將合,沒有一刻停止過。在長安,不但人是忙碌的,連景物也繁富而熱鬧:寫“游絲”是“百尺”,寫“嬌鳥”則成群,“爭”字“共”字,俱顯鬧市之鬧意。寫景俱有陪襯之功用。以下寫長安的建筑,而由“花”帶出蜂蝶,乘蜂蝶游蹤帶出常人無由見到的宮禁景物,筆致靈活。作者并不對宮室結(jié)構(gòu)全面鋪寫,只展現(xiàn)出幾個特寫鏡頭:宮門,五顏六色的樓臺,雕刻精工的合歡花圖案的窗欞,飾有金鳳的雙闕的寶頂……使人通過這些接連閃過的金碧輝煌的局部,概見壯麗的宮殿的全景。寫到豪門第宅,筆調(diào)更為簡括:“梁家畫閣中天起?!逼鋭菸《肟杀葷h宮銅柱。這文彩飛動的筆墨,紛至沓來的景象,令人目不暇接。于是,在通衢大道與小街曲巷的平面上,矗立起畫棟飛檐的華美建筑,成為立體的大“舞臺”,這是上層社會的極樂世界。這部分花不少筆墨寫出的市景,也構(gòu)成全詩的背景,下一部分的各色人物仍是在這背景上活動的。
長安是一片人海,人之眾多竟至于“樓前相望不相知,陌上相逢詎相識?”這里“豪貴驕奢,狹邪艷冶,無所不有”,寫來夠瞧的。作者對豪貴的生活也沒有全面鋪寫,卻用大段文字寫豪門的歌兒舞女,通過她們的情感、生活以概見豪門生活之一斑。這里有人一見鐘情,打聽得那仙子弄玉(“吹簫向紫煙”)般美貌的女子是貴家舞女,引起他的熱戀:“得成比目何辭死,愿作鴛鴦不羨仙?!蹦俏枧彩切念I(lǐng)神會:“比目鴛鴦?wù)婵闪w,雙去雙來君不見。生憎帳額繡孤鸞,好取門簾帖雙燕?!薄敖鑶枴彼木渑c“比目”四句,用內(nèi)心獨白式的語言,是一唱一和,男有心女有意?!氨饶俊?、“鴛鴦”、“雙燕”一連串作雙成對的事物與“孤鸞”的對比,“何辭死”、“不羨仙”、“真可羨”、“好取”、“生憎”的果決反復(fù)的表態(tài),極寫出愛戀的狂熱與痛苦。這些專寫“男女”的詩句,正如聞一多贊嘆的,比起“相看氣息望君憐,誰能含羞不肯前”(簡文帝《烏棲曲》)一類“病態(tài)的無恥”、“虛弱的感情”,“如今這是什么氣魄”,“這真有起死回生的力量”(《宮體詩的自贖》)。通過對舞女心思的描寫,從側(cè)面反映出長安人們對于情愛的渴望。以下以雙燕為引,寫到貴家歌姬舞女的閨房(“羅帷翠被郁金香”),是那樣香艷;寫到她們的梳妝(“片片行云著蟬翼,纖纖初月上鴉黃”),是那樣妖嬈,“含嬌含態(tài)情非一”。打扮好了,于是載入香車寶馬,隨高貴的主人出游了。這一部分結(jié)束的二句“妖童寶馬鐵連錢,娼婦盤龍金屈膝(刻龍紋的闔葉,車飾;‘屈膝’同‘屈戌’)?!迸c篇首“青牛白馬七香車”回應(yīng),標志對長安白晝鬧熱的描寫告一段落。下一部分寫長安之夜,不再涉及豪門情事,是為讓更多種類的人物登場“表演”,同時,從這些人的享樂生活也可以推知豪門的情況。可見用筆繁簡之妙。
第二部分(從“御史府中烏夜啼”到“燕歌趙舞為君開”)主要以市井娼家為中心,寫形形色色人物的夜生活?!稘h書·朱博傳》說長安御史府中柏樹上有烏鴉棲息數(shù)以千計,《史記·汲鄭列傳》說翟公為廷尉罷官后門可羅雀,這部分開始二句即活用典故。“烏夜啼”與“隱隱朱城臨玉道,遙遙翠幰沒金堤”寫出黃昏景象,表明時間進入暮夜?!叭赣麠眲t暗示御史、廷尉一類執(zhí)法官門庭冷落,沒有權(quán)力。夜長安遂成為“冒險家”的樂園,這里有挾彈飛鷹的浪蕩公子,有暗算公吏的不法少年(漢代長安少年有謀殺官吏為人報仇的組織,行動前設(shè)赤白黑三種彈丸,摸取以分派任務(wù),故稱“探丸借客”),有仗劍行游的俠客……這些白天各在一方的人氣味相投,似乎邀約好一樣,夜來都在娼家聚會了。用“桃李蹊”指娼家,不特因桃李可喻艷色,而且因“桃李不言,下自成蹊”的成語,暗示那也是人來人往、別有一種鬧熱的去處。人們在這里迷戀歌舞,陶醉于氛氳的口香,拜倒在紫羅裙下。娼門內(nèi)“北堂夜夜人如月”,表面上看青春可以永葆;娼門外“南陌朝朝騎似云”,表面上看門庭不會冷落。這里點出從“夜”到“朝”,與前一部分“龍含”二句點出從“朝”到“晚”,時間上彼此連續(xù),可見長安人的享樂是夜以繼日,周而復(fù)始。長安街道縱橫,市面繁榮,而娼家特多(“南陌北堂連北里”),幾成“社交中心”。除了上述幾種逍遙人物,還有大批禁軍軍官(“金吾”)玩忽職守來此飲酒取樂。這里是各種“貨色”的大展覽?!妒酚洝せ袀鳌穼懙溃骸叭漳壕脐@,合尊促坐,男女同席,履舄交錯。杯盤狼藉,堂上燭滅”,“羅襦襟解,微聞薌(香)澤”,這里“羅襦寶帶為君解”,即用其一二字暗示同樣場面。古時燕趙二國歌舞發(fā)達且多佳人,故又以“燕歌趙舞”極寫其聲色娛樂。這部分里,長安各色人物搖鏡頭式地一幕幕出現(xiàn),聞一多曾說:“通過‘五劇三條’的‘弱柳青槐’來‘共宿娼家桃李蹊’。誠然,這不是一場美麗的熱鬧。但這顛狂中有戰(zhàn)栗,墮落中有靈性?!睕Q非貧血而萎靡的宮體詩所可比擬。
第三部分(從“別有豪華稱將相”至“即今惟見青松在”)寫長安上層社會除追逐難于滿足的情欲而外,別有一種權(quán)力欲,驅(qū)使著文武權(quán)臣互相傾軋。這些被稱為將相的豪華人物,權(quán)傾天子(“轉(zhuǎn)日回天”)、互不相讓。灌夫是漢武帝時的將軍,蕭望之為漢元帝時的重臣,都曾受人排擠和陷害。“意氣”二句用此二典泛指文臣與武將之間的互相排斥、傾軋。其得意者驕橫一時,而自謂富貴千載。這節(jié)的“青虬紫燕坐春風(fēng)”、“自言歌舞長千載”二句又與前兩部分中關(guān)于車馬、歌舞的描寫呼應(yīng)。所以雖寫別一內(nèi)容,而彼此關(guān)聯(lián)鉤鎖,并不游離。“自言”而又“自謂”,諷刺的意味十足。以下趁勢轉(zhuǎn)折,如天驥下坡:“節(jié)物風(fēng)光不相待,桑田碧海須臾改。昔時金階白玉堂,即今惟見青松在(指墓田)?!边@四句不惟就“豪華將相”而言,實一舉掃空前兩部分提到的各類角色,恰如沈德潛所說:“長安大道,豪貴驕奢,狹邪艷冶,無所不有。自嬖寵而俠客,而金吾,而權(quán)臣,皆向娼家游宿,自謂可永保富貴矣。然轉(zhuǎn)瞬滄桑,徒存墟墓。”(《唐詩別裁》)四句不但內(nèi)容上與前面的長篇鋪敘形成對比,形式上也盡洗藻繪,語言轉(zhuǎn)為素樸了。因而詞采亦有濃淡對比,更突出了那掃空一切的悲劇效果。聞一多指出這種新的演變說,這里似有“勸百諷一”之嫌。而宮體詩中講諷刺,那卻是十分生疏、很少被人用到的手法。
第四部分即末四句,在上文今昔縱向?qū)Ρ鹊幕A(chǔ)上,再作橫向的對比,以窮愁著書的揚雄比喻作者自己,與長安豪華人物對照作結(jié),可以看出左思“濟濟京城內(nèi)”一詩的影響。但左思詩中八句寫豪華者,八句寫揚雄。而此詩以六十四句篇幅寫豪華者,其內(nèi)容之豐富,畫面之宏偉,細節(jié)之生動都遠非左詩可比;末了以四句寫揚雄,這里的對比在分量上以不對稱而效果更為顯著。前面是長安市上,轟轟烈烈;而這里是終南山內(nèi),“寂寂寥寥”。前面是任情縱欲倚仗權(quán)勢,這里是清心寡欲、不慕榮利(“年年歲歲一床書”)。而前者聲名俱滅,后者卻以文名流芳百世(“獨有南山桂花發(fā),飛來飛去襲人裾”)。雖以四句對六十四句,卻有“秤錘雖小壓千斤”之感。這個結(jié)尾不但在迥然不同的生活情趣中寄寓著對驕奢庸俗生活的批判,而且?guī)в胁挥鲇跁r者的憤慨寂寥之感和自我寬解的意味。它是此詩歸趣所在。
七古中出現(xiàn)這樣洋洋灑灑的巨制,為初唐前所未見。而且更好在感情充沛,力量雄厚。它主要采用賦法,但并非平均使力、鋪陳始終;而是有重點、有細節(jié)的描寫,回環(huán)照應(yīng),詳略得宜;而結(jié)尾又頗具興義,耐人含詠。它一般以四句一換景或一轉(zhuǎn)意,詩韻更迭轉(zhuǎn)換,形成生龍活虎般騰踔的節(jié)奏。同時,在轉(zhuǎn)意換景處多用連珠格(如“……好取門簾帖雙燕。雙燕……”,“……纖纖初月上鴉黃。鴉黃……”),或前分后總的復(fù)沓層遞句式(如“得成比目何辭死,愿作鴛鴦不羨仙。比目鴛鴦……”,“北堂夜夜人如月,南陌朝朝騎似云。南陌北堂……”,“意氣由來排灌夫,專權(quán)判不容蕭相。專權(quán)意氣……”),使意換辭聯(lián),形成一氣到底而又纏綿往復(fù)的旋律。這樣,就結(jié)束了陳隋“音響時乖,節(jié)奏未諧”的現(xiàn)象,“一變而精華瀏亮;抑揚起伏,悉諧宮商;開合轉(zhuǎn)換,咸中肯綮”(《詩藪》內(nèi)編卷三);所以,胡應(yīng)麟極口贊嘆道:“七言長體,極于此矣!”(同上)雖然,此詩詞彩的華艷富贍,猶有六朝余習(xí),但大體上能服從新的內(nèi)容需要;前幾部分鋪陳豪華故多麗句,結(jié)尾縱、橫對比則轉(zhuǎn)清詞,所以不傷于浮艷。在宮體余風(fēng)尚熾的初唐詩壇,盧照鄰“放開粗豪而圓潤的嗓子”,唱出如此歌聲,壓倒那“四面細弱的蟲吟”,在七古發(fā)展史上是可喜的新聲,而就此詩本身的藝術(shù)價值而論,也能使他被譽為“不廢江河萬古流”。
盧照鄰簡介
唐代·盧照鄰的簡介
盧照鄰,初唐詩人。字升之,自號幽憂子,漢族,幽州范陽(治今河北省涿州市)人,其生卒年史無明載,盧照鄰望族出身,曾為王府典簽,又出任益州新都(今四川成都附近)尉,在文學(xué)上,他與王勃、楊炯、駱賓王以文詞齊名,世稱“王楊盧駱”,號為“初唐四杰”。有7卷本的《盧升之集》、明張燮輯注的《幽憂子集》存世。盧照鄰尤工詩歌駢文,以歌行體為佳,不少佳句傳頌不絕,如“得成比目何辭死,愿作鴛鴦不羨仙”等,更被后人譽為經(jīng)典。
...〔 ? 盧照鄰的詩(127篇) 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