碧城三首
碧城三首。唐代。李商隱。 碧城十二曲闌干,犀辟塵埃玉辟寒。閬苑有書多附鶴,女床無樹不棲鸞。星沉海底當窗見,雨過河源隔座看。若是曉珠明又定,一生長對水晶盤。對影聞聲已可憐,玉池荷葉正田田。不逢蕭史休回首,莫見洪崖又拍肩。紫鳳放嬌銜楚佩,赤鱗狂舞撥湘弦。鄂君悵望舟中夜,繡被焚香獨自眠。七夕來時先有期,洞房簾箔至今垂。玉輪顧兔初生魄,鐵網(wǎng)珊瑚未有枝。檢與神方教駐景,收將鳳紙寫相思。武皇內(nèi)傳分明在,莫道人間總不知。
碧城十二曲闌干,犀辟塵埃玉辟寒。
閬苑有書多附鶴,女床無樹不棲鸞。
星沉海底當窗見,雨過河源隔座看。
若是曉珠明又定,一生長對水晶盤。
對影聞聲已可憐,玉池荷葉正田田。
不逢蕭史休回首,莫見洪崖又拍肩。
紫鳳放嬌銜楚佩,赤鱗狂舞撥湘弦。
鄂君悵望舟中夜,繡被焚香獨自眠。
七夕來時先有期,洞房簾箔至今垂。
玉輪顧兔初生魄,鐵網(wǎng)珊瑚未有枝。
檢與神方教駐景,收將鳳紙寫相思。
武皇內(nèi)傳分明在,莫道人間總不知。
碧城三首譯文及注釋
譯文
你住在碧霞城中十二樓,樓中的闌干曲曲又彎彎。犀角簪明明亮亮一塵不染,身上的玉佩能保暖驅(qū)寒。
閬苑仙山的仙子們,傳送書信多用仙鶴。多情的女床山上,樹上都棲宿著鳳鸞。
我們抬頭望著窗外,星沉海底令人心寒。一陣雨云飄過銀河,我們只能隔河相看。
啊,你這顆晶瑩的露珠,如果能像珍珠一樣不被硒干,那么,我這一生和你不分離,我將永遠愛著水晶盤。
多么可愛啊,你的倩影,還有你嬌美的聲音。你像出水的芙蓉,田田荷葉鮮美嬌嫩。
你像我的情侶弄玉,不逢蕭史,你決不回首賜情。你決不會輕佻隨便,見了洪崖,又去愛上別的風(fēng)流男人。
你像紫鳳熱烈奔放,銜住了佩玉不放;我像赤龍奔騰放縱,瘋狂地撥動你的琴弦。
如今,我像孤獨的鄂君,只是在船上面對夜空;只有我獨自一人面對著薰香和繡被。
我們的幽歡都預(yù)約日期,就像那七夕之夜的牛郎織女。如今,她的洞房的門簾珠箔,總是下垂,使洞房更神秘。
一輪圓圓的明月,中間長起了小兔的影子。絞起鐵網(wǎng)本想收獲珊瑚,珊瑚已經(jīng)打掉,收不到珊瑚枝。
選擇一個神仙的藥方,讓她服了,永葆青春。辜情已敗露,無法幽會,暫時停止靠鳳紙傳達相思。
唉,那漢武帝與西王母,人神相戀多么神秘!如今《漢武帝內(nèi)傳》傳世,還有什么隱秘之事,能瞞過人間呢!
注釋
碧城:道教傳為元始天尊之所居,后引申指仙人、道隱、女冠居處?!短接[》卷六七四引《上清經(jīng)》:“元始天尊居紫云之胭,碧霞為城?!笔簶O寫多。闌干:欄桿。江淹《西洲曲》:“闌干十二曲,垂手明如玉?!睒O寫闌干曲折。
犀(xī)辟塵埃:指女冠華貴高雅,頭上插著犀角簪,一塵不染。犀,指犀角。辟,辟除?!妒霎愑洝罚骸皡s塵犀,海獸也。然其角辟塵。致之于座,塵埃不入?!庇癖俸簜髡f玉性溫潤,可以辟寒。
閬(làng)苑:神仙居處。此借指道觀?!独m(xù)仙傳·殷七七傳》:“此花在人間已逾百年,非久即歸閬苑去?!?/p>
附鶴:道教傳仙道以鶴傳書,稱鶴信。李洞《贈王鳳二山人》:“山兄望鶴信?!钡椵d《贈通士》:“惟教鶴探丹丘信?!迸玻荷矫??!渡胶=?jīng)·西山經(jīng)》:“西南三百里,曰女床之山”,“有鳥焉,其狀如翟而五彩文,名曰鸞鳥?!?/p>
星沉海底:即星沒,謂天將曉。當窗見,與下“隔座看”均形容碧城之高峻。
雨:兼取“云雨”之意。雨過河源,隱喻歡會既畢。
曉珠:晨露。
水晶盤:水晶制成之圓盤,此喻指圓月。
可憐:可愛。
玉池:字面意思可指玉陽山下玉溪。王金珠《歡聞歌》:“艷艷金樓女,心如玉池蓮?!碧锾铮骸恫缮彙罚骸敖峡刹缮?,荷葉正田田。魚戲蓮葉間?!?/p>
蕭史:用秦穆公以女弄玉妻蕭史典故,此處喻指男主人公,當系道流。劉向
《列仙傳》:“蕭史者,善吹簫。穆公有女弄玉好之,公遂以女妻焉。日教弄玉作鳳鳴?!?/p>
洪崖:仙人,此喻指道侶。郭璞《游仙詩》:“左挹浮丘袖,右拍洪崖肩?!?/p>
紫鳳:傳說中之神鳥。此喻指所戀之女冠。放嬌:撒嬌。楚佩:借指定情之物?!读邢蓚鳌罚骸班嵔桓σ娊鴲傊?。鄭致辭,請其佩,女遂解以贈之?!?/p>
赤鱗(lín):鱗片赤色之魚,古稱淫魚?!痘茨献印ふf山訓(xùn)》:“瓠巴鼓瑟,淫魚出聽?!毕嫦遥合嫔合骒`所鼓,喻指女冠?!冻o·遠游》:“使湘靈鼓瑟兮?!?/p>
“鄂君”二句:《說苑》:“鄂君子哲之泛舟于新波之中也,······越人擁揖而歌曰:‘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,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?!ぁぁぁぁぁど接心举饽居兄?,心悅君兮君不知?!谑嵌蹙宿硇揆?,行而擁之,舉繡被而覆之?!贝艘远蹙髂兄魅斯?。這兩句言雖繡被仍在,而所戀不至,惟于舟中焚香,獨眠而相思。
七夕:七月七日夜,詩人以牛郎織女相會比喻他與情侶的幽會。
洞房:指女性居處。箔:簾子。
“玉輪”句:《楚辭·天問》:“夜光何德,死則又育?厥利維何,而顧兔在腹?”《尚書·康誥》“惟三月哉生魄”傳:“始生魄,月十六日明消而魄生?!贝艘栽轮杏蓄櫷贸跎[喻女方有孕。
鐵網(wǎng)珊瑚:亦稱珊瑚網(wǎng),鐵制,沉水底以紋取珊瑚?!侗静荨罚骸吧汉魉朴?,紅潤,生海底盤石上。海人先作鐵網(wǎng)沉水底,貫中而生,絞網(wǎng)出之?!蔽从兄Γ貉晕吹蒙汉?,此喻終未得與女冠相攜。
神方:致神之方,即神奇之術(shù)。沈約《郊居賦》:“冀神方之可請?!瘪v景:留駐景光,指駐顏。
鳳紙:金鳳紙,帝王所用,道家青詞亦用之。
武皇內(nèi)傳:指《漢武內(nèi)傳》,喻借仙寫艷之作。
參考資料:
1、黃世中.李商隱詩選:中華書局,2005:22-26
2、周振甫.李商隱選集:江蘇教育出版社,2006:282-286
3、鐘來茵.李商隱愛情詩解:學(xué)林出版社,1997:50-62
碧城三首創(chuàng)作背景
作者于文宗大和三年至五年(827-829年)學(xué)仙玉陽山,與女冠(或即宋華陽氏)有一段戀情,這組詩即寫于這一時期?!侗坛侨住贩从车氖翘拼恍┑匚?、身份特殊的年輕女子的生活。
參考資料:
1、周振甫.李商隱選集:江蘇教育出版社,2006:282-286
碧城三首鑒賞
《碧城三首》是李商隱詩最難懂的篇章之一,歷來眾說紛紜。清代姚培謙認為是“君門難進之詞”(《李義山詩集箋》);朱彝尊謂,第三首末聯(lián)的“武皇”,唐人常用來指玄宗,應(yīng)是諷刺唐明皇和楊貴妃;紀昀認為三首都是寓言,然所寓之意則不甚可知;明代胡震亨則認為:“此似詠唐時貴主事。唐初公主多自請出家,與二教(指佛教、道教)人媟近。商隱同時如文安、潯陽、平恩、邵陽、永嘉、永安、義昌、安康諸主,皆先后丐為道士,筑觀在外。史即不言他丑,于防閑復(fù)行召入,頗著微詞?!保ㄒ陨暇姟独盍x山詩集輯評》)程夢星、馮浩、張采田等均贊同此說,認為朱氏之說未免迂曲。其實,第三首末聯(lián)云:“《武皇內(nèi)傳》分明在,莫道人間總不知?!眱删渲S刺意味非常明顯;而“莫道”云云,又似非指明皇而言,因為他和楊貴妃的事,在唐代是人所共知的,李商隱之前,白居易的《長恨歌》、陳鴻的《長恨歌傳》,早就明白寫過;而且全詩三首的主人公都是女子,似以胡震亨說較為可信。
詩以第一首開頭二字為題,與“無題”詩同類。此首以仙女喻入道的公主,從居處、服飾、日常生活等方面,寫她們身雖入道,而塵心不斷,情欲未除。首句“碧城十二曲闌干”寫仙人居地。碧霞為城,重疊輝映,曲欄圍護,云氣繚繞,寫出天上仙宮的奇麗景象。次句“犀辟塵埃玉辟寒”寫仙女們服飾的珍貴華美。接著寫仙女的日常生活,第二聯(lián)把仙女比作鸞鳥,說她們以鶴傳書,這里的“書”,實指情書。鸞鳳在古代詩文中常用來指男女情事,“閬苑”、“女床”亦與入道女冠關(guān)合。此聯(lián)與首二句所寫居處服飾及身份均極其高貴,應(yīng)為貴家之女。第三聯(lián)表面上是寫仙女所見之景,實則緊接“傳書”,暗寫其由暮至朝的幽會?!靶浅梁5住?,謂長夜將曉之際;雨腳能見,則必當晨曦已上之時。據(jù)宋代周密《癸辛雜識》引《荊楚歲時記》載,漢代張騫為尋河源,曾乘槎(木筏)直至天河,遇到織女和牽牛。又宋玉《高唐賦序》寫巫山神女與楚懷王夢中相會,有“朝為行云,暮為行雨”之句??梢?,詩中“雨過河源”是兼用了上述兩個典故,寫仙女的佳期幽會事。因為仙女住在天上,所以星沉雨過,當窗可見,隔座能看,如在目前。末聯(lián)“若是曉珠明又定,一生長對水精盤?!薄吧下?lián)隔座看雨,天色已明,情人將去,所以結(jié)聯(lián)以“曉珠”緊接上文,意思是說,如果太陽明亮而且不動,永不降落,那將終無昏黑之時,仙女們只好一生清冷獨居,無復(fù)幽會之樂了。反過來,如果昏夜不曉,即可長夜歡娛而無盡頭。詩用否定前者,肯定后者的方法,表現(xiàn)仙女對幽會的留戀不舍,難舍情緣。此詩通篇都用隱喻,寫得幽晦深曲。本來是寫人間的入道公主,卻假托為天上的仙女;本來是寫幽期密約,表面卻只是居處、服飾和周圍的景物。詩人沒有直截了當?shù)匕阉磉_的意思說出,而是采用象征、暗示、雙關(guān)、用典等表現(xiàn)方法,乍一讀去,似覺恍惚迷離,難明所指。然而只要反復(fù)體味,仍能曲徑通幽,捕捉到詩的旨趣。此詩想象極其豐富,把場景安排在天上,將道教傳說和古代優(yōu)美神話引入詩中,不但很好地表現(xiàn)了詩的主題,而且使詩顯得極其瑰偉奇麗。尤其是第三聯(lián),設(shè)想之新奇,景象之壯美,用典之巧妙,詞意之幽深,達到了很高的造詣。
第二首詩緊接第一首,寫詩人于孤苦寂寞中回憶一次熱烈的幽會,前六句之熱烈狂放,與后二句之孤苦凄冷,造成強烈的對比。首聯(lián)即寫一對情侶如膠似漆,對其影而聞其聲,是從男性視角而言,極寫情侶嬌美可愛?!坝癯睾扇~正田田”,運用道藏隱比手法,借用漢樂府傳統(tǒng),寫情人的體美。頷聯(lián)是幽歡中的一個小插曲。男方叮嚀女方:你只應(yīng)跟我歡會,回首賜情;可別見異思遷,又去愛上別的風(fēng)流男人。頸聯(lián)龍鳳對舉,為義山情詩中固定格局:龍代男性,鳳代女性,兩情和諧,熱烈奔放,幽歡高潮,紫鳳放嬌,口銜楚佩;赤龍狂舞,撩撥湘弦?!俺迸c“湘”,僅為律詩中雅化之詞,不必坐實楚地湘水。末聯(lián)筆鋒陡然一轉(zhuǎn),詩人從想象回到現(xiàn)實,現(xiàn)實是孤獨寂寞的。末聯(lián)悵望獨眠時,是詩人構(gòu)思此詩的時間。此詩前六句,均寫男歡女愛,云情雨意,似乎不登大稚之堂。其實,中晚唐崇道成風(fēng),白居易、白行簡、元稹、李商隱、溫庭筠、段成式都有大量寫性愛的文學(xué)作品。李、溫、段號稱晚唐“三十六體”,三位詩人專寫風(fēng)流艷詩。晚唐寫艷體成風(fēng),詩人們相互攀比:誰能把愛情生活寫得更雅更美,誰就擁有更廣泛的讀者。比賽的結(jié)果是李商隱獨占鰲頭,成為“賦高唐”的第一流詩家。這首詩,在玉溪生集中也很突出:玉池荷葉,鮮美嬌嫩。紫鳳放嬌,熱烈奔放。赤龍狂舞,盡情放縱。這首詩有著一系列的隱比,一系列的聯(lián)想。詩人巧妙的創(chuàng)造,雅化、詩化了無法形之筆墨,無法以言辭表達的內(nèi)容,跟《金瓶梅》、《肉蒲團》之類露骨的描寫相比,作者的創(chuàng)造是成功的。
《碧城三首》之二與前二首相連,均與玉陽山戀情有關(guān)?!短埔粑旌灐芬詾椤俺豕蠈懩邸?;《曝書亭集》以為此詩寫唐明皇、楊貴妃七夕定情,都與詩旨不合。全詩寫詩人與女冠極隱秘的戀愛事故。結(jié)構(gòu)為六二分寫:前六句回憶敘事,后二句回到現(xiàn)實,作解釋的語氣。首聯(lián)寫他們的幽會都是兩相預(yù)約,預(yù)定日期,猶如七夕牛女相戀。女冠的“洞房”,簾掐垂下,幽深隱秘。第二聯(lián)以兩個典故巧妙比喻懷孕及打胎。一輪明月,初生兔影,以喻婦女懷孕。絞起鐵網(wǎng),不見珊瑚,以喻胎兒未產(chǎn)?!坝褫嗩櫷贸跎恰?,運用《楚辭》中典故,只與懷孕之意象有關(guān)。絞起鐵網(wǎng)。原本有珊瑚枝,是極美妙的生兒育女的意象。這兩句的意蘊十分明確,舊時注家或穿鑿,或不知意象的象征含意,故不明此詩與懷孕、打胎有關(guān)。第三聯(lián)神方駐景,原指保健、健美、長生的藥方,能使青春長駐,永葆青春。但這一聯(lián)放入此處,顯然是選擇打胎之方,不讓女性生孩。婦人生育,容易衰老;不必生育,故能“駐景”,留住青春美貌。另一方面,道觀中生育,也嚴重違反教規(guī),故“檢與神方”,把胎打掉,勢在必行。事情敗露,無法往來,故只能把以前的情書都收起來,以免擴大事態(tài)。末聯(lián)解釋:我們的戀愛被別人知道了。這是無法隱瞞的事。武帝與西王母人神之戀何等隱秘,但也被后人知道,寫入《漢武帝內(nèi)傳》,弄得人人知道?!拔浠蕛?nèi)傳分明在,莫道人間總不知”,流露出無可奈何的口吻。
李商隱簡介
唐代·李商隱的簡介
李商隱,字義山,號玉溪(谿)生、樊南生,唐代著名詩人,祖籍河內(nèi)(今河南省焦作市)沁陽,出生于鄭州滎陽。他擅長詩歌寫作,駢文文學(xué)價值也很高,是晚唐最出色的詩人之一,和杜牧合稱“小李杜”,與溫庭筠合稱為“溫李”,因詩文與同時期的段成式、溫庭筠風(fēng)格相近,且三人都在家族里排行第十六,故并稱為“三十六體”。其詩構(gòu)思新奇,風(fēng)格秾麗,尤其是一些愛情詩和無題詩寫得纏綿悱惻,優(yōu)美動人,廣為傳誦。但部分詩歌過于隱晦迷離,難于索解,至有“詩家總愛西昆好,獨恨無人作鄭箋”之說。因處于牛李黨爭的夾縫之中,一生很不得志。死后葬于家鄉(xiāng)沁陽(今河南焦作市沁陽與博愛縣交界之處)。作品收錄為《李義山詩集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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