楔子

(末扮張?zhí)煊X同正旦翠鸞領興兒上，詩雲(yún))一片心懸家國恨，兩條眉鎖廟廊謀。總為浮雲(yún)能蔽日，長安不見使人愁。老夫姓張，名商英，字天覺。叨中甲第以來，累蒙擢用。謝聖恩可憐，官拜諫議大夫之職。為因高俅、楊戩、童貫、蔡京苦害黎庶，老夫秉姓忠直，累諫不從，聖人著老夫江州歇馬。我夫人不幸早年亡過，止留下一個女孩兒，小字翠鸞，長年一十八歲，未曾許聘他人。老夫自離了朝門，一路辛苦，到此淮河渡也。限次緊急。興兒，與我喚將排岸司來者。(興兒雲(yún))理會的。(淨扮排岸司上，詩雲(yún))腿上無毛嘴有髭，星馳電走不違時。沿河兩岸長巡哨，以此加為排岸司。小官排岸司的便是。驛亭中大人呼喚，不知有甚事？須索走一遭去。老叔報複去，道有排岸司來了也。(興兒報科)(張?zhí)煊X雲(yún))著他過來。(興兒雲(yún))著過去。(做見科)(淨雲(yún))大人喚排岸司有何分付？(張?zhí)煊X雲(yún))排岸司，老夫奉聖人的命，將著家小前往江州歇馬。限次緊急，你不預備下船隻，可不誤了我的期限？好打！則今日我就要開船也。(淨雲(yún))大人，這淮河神靈，比別處神靈不同。祭禮要三牲，金銀錢紙燒了神符，若歡喜方可開船；若不歡喜，狂風亂起，浪滾波翻，那一個敢開。請問大人，不知可曾祭過神道不曾？(正旦雲(yún))這等，爹爹，與他些錢鈔，早些安排祭禮去。(張?zhí)煊X雲(yún))孩兒，你不知，老夫是國家正臣，他是國家正神，何必要甚麼祭禮？豈不聞"非其鬼而祭之，諂也？"(詩雲(yún))宋國非強楚，清淮異汨羅。全憑忠信在，一任起風波。排岸司，快與我開了船者。(淨雲(yún))船便開，倘若有些不測，隻不要抱怨我。(做開船科)(興兒雲(yún))呀！風浪起了，怎麼好？怎麼好？水淹了船也。救人！救人！(張?zhí)煊X下)(淨救正旦科，雲(yún))我救了這小姐也，再救那大人去。(下)(正旦雲(yún))翠鸞好險也，爹爹好苦也。這淮河裡翻了船，多虧排岸司救了我的性命。尚不知我的爹爹生死若何？排岸司打撈去了，單留妾身在此，可怎了也？(外扮孛老上，見正旦科，雲(yún))兀那女子，你是何方人氏？姓甚名誰？你說與我聽咱。(正旦雲(yún))妾身乃張?zhí)煊X的女孩兒，小字翠鸞，長年一十八歲。因爹爹往江州歇馬，來到這淮河渡。不聽排岸司言語，不曾祭祀，開到中流，果然風浪陡作，翻了船。若不是排岸司救了我呵，那得這性命來。(孛老雲(yún))看這女子，也不是受貧的人。他乃官宦之家，我陪你在此等一等。若是你那做官的尚在，我送你去還他便了。(正旦雲(yún))怎麼等了許久，那排岸司還不見來？我身上一來禁不過這濕衣服，二來天色漸晚，爹爹又不知下落。天阿！兀的不害殺我也。(老雲(yún))姐姐，我是這

淮河邊打漁的，叫做崔文遠，家裡離此不遠。姐姐，你若肯與我做個義女兒，且在我家中住下。等日後尋見你那做官的，我著你子父每再得團圓。你意下如何？(正旦雲(yún))那壁老的若不棄嫌呵，我情願與你做個女兒。(孛老雲(yún))既是這等，你就跟我家中去來。(正旦雲(yún))這此時不知我那爹爹在那裡也呵？(唱)

【仙呂】【端正好】我恰才沉沒這急流中，掙的到河灘上。隻看我這濕淥淥上下衣裳。若不是漁翁肯把咱恩養(yǎng)，(帶雲(yún))天那！(唱)這潑性命休承望。(同下)

第一折

(張?zhí)煊X領興兒上，詩雲(yún))船過淮河渡，心忙去路催。豈知風浪起，攪下一天悲。老夫張?zhí)煊X是也。不聽排岸司之言，到于中流，翻了船隻。我那翠鸞女孩兒，不知去向。我欲待親自去尋來，限次又緊，著老夫左右兩難，如何是好？如今沿途留下告示，如有收留小女翠鸞者，賞他花銀十兩。待到了江州，再遣人慢慢跟尋，又作道理。我那翠鸞孩兒，則被你痛殺我也。(下)(孛老上雲(yún))歡來不似今朝，喜來那逢今日。老漢崔文遠的便是。自從探俺兄弟回來，見一個女孩兒，乃是張?zhí)煊X大人的小姐。他父親往江州歇馬去，來到這淮河渡，不信排岸司之言，不曾祭獻神道，便開了船。到這半途中，刮起大風，湧起波浪，將這船掀翻了，今他父親不知所在，這個女孩兒也是有緣，我認他做了個義女。他自到我家來，倒也親熱。一家無二，每日前後照顧，再不嫌貧棄賤。也是老漢陰功所積。今日不出去打漁，在家中閑坐?？从猩觞N人來？(沖末扮崔甸士上，詩雲(yún))黃卷青燈一腐儒。九經三史腹中居。他年金榜題名後，方信男兒要讀書。小生姓崔，名通，字甸士，祖居河南人氏，幼習儒業(yè)，頗看詩書。受十年苦苦孜孜，博一任歡歡喜喜。小生如今上朝取應去，到此淮河渡。這裡有個崔文遠，他是俺爹爹的親兄，順便須探望他去。這就是伯父門首，待我叫一聲：門裡有人麼？(孛老雲(yún))是誰喚門？我開了這門。(問科，雲(yún))是那個？(崔甸士雲(yún))小侄是崔甸士。因上朝取應去，特來拜辭伯父。(孛老雲(yún))孩兒，請家裡來。你父親安康麼？(崔甸士雲(yún))托賴伯父，安康哩。(孛老雲(yún))你休便要去，且在我家裡住幾日。(崔甸士雲(yún))多謝伯父。(孛老雲(yún))你曾娶妻來麼？(崔甸士雲(yún))上告伯父，古人有雲(yún)："先功名而後妻室"。小侄還不曾娶妻哩？(孛老雲(yún))我想這崔甸士是個有文才的，久已後必然為官。我有心將翠鸞孩兒聘與他為妻，未知他意下如何？待我喚他出來，和我侄兒廝見，我自有個主意，翠鸞孩兒，你出來。(正旦上，雲(yún))妾身翠鸞的便是。自從與父親相別，并無音信。多虧了這崔老的認我做義女兒，他將我似親女一般看待。我在這裡怕不打緊，知我那爹爹在于何處也呵？(唱)

【仙呂】【點絳唇】舉目生愁，父親別後難根究。這一片悠悠，可也還留得殘生否？

【昆江龍】若不是漁翁搭救，險些兒趁一江春水向東流。我如今偷挨歲月，爹爹呵，知他在何處沉浮？則我這一寸心懷千古恨，兩條眉鎖十分憂。多謝的那老父恩臨厚，不將我似世人看待，直做個親女收留。

(做見科，雲(yún))父親呼喚翠鸞，有何分付？(孛老雲(yún))孩兒，我有個侄兒，喚做崔甸士。他為進取功名去，路打我門首經過，來拜別我。你如今過去，與他相見咱。(正旦雲(yún))理會的。(孛老雲(yún))侄兒不知，我近新認了個義女兒，叫做翠鸞，特特喚他出來，與你相見一面，你也好前後出入行走。(崔甸士雲(yún))伯父，請過妹子來，小生與他相見咱。(孛老雲(yún))翠鸞孩兒，你過來把體面與哥哥相見者。(正旦做見科，雲(yún))哥哥萬福。(崔甸士雲(yún))一個好女子也。(正旦唱)

【油葫蘆】則見他抄定攀蟾折桂手。(崔甸士雲(yún))妹子，恕生面少拜識。(正旦唱)待趨前還褪後，我則索慌忙施禮半含羞。(崔甸士雲(yún))妹子，小生有緣得此一見。(正旦唱)則見他身兒俊俏龐兒秀。(崔甸士雲(yún))妹子，小生此後又不知何時重會哩。(正旦唱)則見他性兒溫潤情兒厚。且休誇潘安貌欠十分，子建才非八鬥。單隻是白涼衫穩(wěn)綴著鴛鴦扣，上下無半點兒不風流。

(崔甸士雲(yún))妹子，小生一來探望伯父，二來便辭別應舉去也。(正旦唱)

【天下樂】則願的早奪詞場第一籌，文優(yōu)福亦優(yōu)，宴瓊林是你男兒得志秋。標題的名姓又香，打扮的體態(tài)又作，準備著插宮花飲禦酒。

(孛老雲(yún))老夫偌大年紀，別無一人，止有這個女孩兒，未曾招嫁。我想侄兒聰明俊俏，有心待將這女孩兒與我侄兒為妻，我試問他咱，甸士，你曾娶妻來麼？(崔甸士雲(yún))小生并未娶妻，伯父隻管問我怎的？(孛老雲(yún))老夫偌大年紀，止有這個女孩兒。我見你堂堂人物，聰慧風流，久已後必然為官。我要招你為婿，久後送老漢入土，也有些光彩。甸士，便好道：淑女可配君子。你心下如何？(崔甸士雲(yún))謹依尊命，多謝了伯父。(正旦雲(yún))父親救得我性命勾了，又要替我成就這親事怎的？(唱)

【醉中天】才救出淮河口，又送上楚峰頭。(做背哭科，雲(yún))俺那父親呵，(唱)生死茫茫未可水，怎便待通媒媾……(孛老雲(yún))我兒，你怎麼不答應我一句兒？姻緣姻緣，事非偶然。我也須不誤了你。(正旦唱)雖然道姻緣不偶，我可一言難就，有多少雨泣雲(yún)愁。(孛老雲(yún))我兒，這個是喜事，怎麼倒哭起來？快不要這等。我看的那侄兒滿腹文章，一定是做官的。故此將你許配了他。常言道：女大不中留。你見那家女孩兒養(yǎng)老在家裡的？你隻依著我，就今日兩邊行一個禮，承認了罷。(正旦唱)

【金盞兒】元來他敬儒流，意綢繆?？缮觞N是非隻為多開口，倒道我女大不中留。他分明親許出，著我怎擡頭？雖然俺心下有，我須是臉兒羞。(孛老扯旦、末行禮科，雲(yún))則今日好日辰，成合了這門親事。侄兒，你與我便上朝求官應舉去，得一官半職，回來改換家門．則是休忘了我的思念。(正旦雲(yún))多謝父親。則怕崔秀才此一去，久後負了人也。(崔甸士雲(yún))小生若負了你呵，天不蓋，地不載，日月不照臨。(正旦雲(yún))秀才也，你去則去，頻頻的稍個書信回來。(崔甸士雲(yún))小生知道，你放心者。(正旦唱)

【賺煞】則他這胸臆卷江淮，寶劍輝星鬥。是俺那父親匹配下鸞交鳳友。想著你千裡關山獨自個走，則今宵有夢難投。你若到至公樓，占了鰲頭，則怕你金榜無名誓不休。莫便要心不應口，早做了背親忘舊。(帶雲(yún))崔秀才也，(唱)休著我倚柴門，凝望斷不歸舟。(下)

(崔甸士雲(yún))則今日辭別了伯父，便索長行也。(做拜別科)(孛老雲(yún))侄兒，則願你早早成名，帶挈我翠鸞孩兒做個夫人縣君也。(詩雲(yún))成就良姻頃刻間，明春專望錦衣還。(崔甸士詩雲(yún))嫦娥自是貪年少，何怕蟾宮不許攀。(同下)

第二折

(淨扮試官領張千上，詩雲(yún))皆言桃李屬春官，偏我門牆另一般。何必文章出人上，單要金銀滿秤盤。小官姓趙，名錢，有一班好事的就與我起個表德，喚做孫李。今年輪著我家掌管主司考卷，我清耿耿不受民錢，幹剝剝隻要生鈔。目下有一舉子，姓崔名通字甸士。攛過卷子，擬他第一。隻是我還未曾覆試。左右，與我喚將崔秀才來者。(崔甸士上，雲(yún))小生崔通。攛過卷子，今場貢主呼喚，須索走一遭去。(張千報科雲(yún))報大人得知，崔秀才到了也。(試宮雲(yún))著他過來。(張千雲(yún))著過去。(做見科)(崔甸士雲(yún))大人呼喚小生，不知為何？(試官雲(yún))你雖然攛過卷子，未曾覆試你。你識字麼？(崔甸士雲(yún))我做秀才，怎麼不識字？大人，那個魚兒不會識水。(試官雲(yún))那個秀才，祭丁處不會搶饅頭吃。我如今寫個字你識：東頭下筆西頭落。是小甚麼字？(崔甸士雲(yún))是個一字。(試官雲(yún))好不枉了中頭名狀元，識這等難字。我再問你：會聯(lián)詩麼？(崔甸士雲(yún))聯(lián)得。(試官雲(yún))河裡一隻船，岸上八個拽。你聯(lián)將來。(崔甸士雲(yún))若還斷了彈，八個都吃跌。(試官雲(yún))好好。待我再試一道：一個大青碗，盛的飯又滿。(崔甸士雲(yún))相公吃一頓，清晨飽到晚。(試官雲(yún))好秀才，好秀才?？戳怂@等文章，還做我的師父哩。張千。你問這秀才有婚無婚？(張千雲(yún))相公問你，有婚無婚。(崔甸士雲(yún))有婚是怎生？無婚是怎生？(張千雲(yún))相公他問:有婚是怎生？無婚是怎生？(試官雲(yún))若有婚，著他秦川做知縣去。若無婚，我家中有一百八歲小姐與他為妻。(張千雲(yún))敢是一十八歲。(試官雲(yún))是一十八歲。(張千雲(yún))秀才，俺相公說：你若有婚，著你秦川做知縣去。若無婚，有一小姐招你為婿。(崔甸士雲(yún))住者，等我尋思波。(背雲(yún))我伯父家那個女子，又不是親養(yǎng)的，知他那裡討來的？我要他做甚麼？能可瞞昧神祗，不可坐失機會。(回雲(yún))小生實未娶妻。(試官雲(yún))既然無妻，我招你做女婿。張千，著梅香在那竈窩裡拖出小姐來。(張千雲(yún))理會的。(搽旦上，詩雲(yún))今朝喜鵲噪，定是姻緣到。隨他走個乞兒來，我也隻是呵呵笑。妾身是今場貢官的女孩兒。父親呼喚，須索見去。(做見科，雲(yún))父親，喚你孩兒為著何事？(試官雲(yún))喚你來別無他事，我與你招一個女婿。(搽旦雲(yún))招了幾個？(試官雲(yún))隻招了一個。你看一看，好女婿麼？(崔甸士雲(yún))好媳婦。(試官雲(yún))好丈人麼？(崔甸士雲(yún))好丈人。(試官覷張千科，雲(yún))好丈母麼？(張千雲(yún))不敢。(試官雲(yún))崔甸士，我今日除你秦川縣令，和我女兒一同赴任去。我有一個小曲兒，喚做〔醉太平〕我唱來與你送行者。(唱)

【醉太平】隻為你人材是整齊，將經史溫習。聯(lián)詩猜字盡都知，因此上將女孩兒配你。這幞頭呵除下來與你戴隻。(做除幞頭科)這羅襕呵脫下來與你穿隻。(做脫羅襕科)弄的米身兒蔔精赤條條的。(雲(yún))張千，跟著我來。(唱)我去那堂子裡把個澡洗。(下)(崔甸士雲(yún))小姐，我與你則今日收拾了行程，便索赴任走一遭去。(詩雲(yún))拜辭他桃李門牆，趲行程水遠山長。(搽旦詩雲(yún))不須辦幞頭袍笏，便好去幺喝攛箱。(同下)(正旦上，雲(yún))妾身翠鸞的便是。自從崔老的的認我做義女兒，他有個侄兒是崔甸士，就將我與他侄兒為妻。他侄兒上朝取應去了，可早三年光景，說他得了秦川縣令，他也不來取我。如今奉崔老的言語，著我收拾盤纏，直至秦川尋崔甸士走一遭去。他也少不的要看侄兒，就隨後來看我。(歎科)嗨！我想這秀才們好是負心也呵。(唱)

【南呂】【一枝花】不甫能蟾宮折桂枝，金闕蒙宣賜。則道是洞房花燭夜，金榜可兀的掛名時。我為你撇吊了家私，遠遠的尋途次，恨不能五六裡安個堠子。我看了些灑紅塵秋雨的這絲絲，更和這透羅衣金風飋飋。

【梁州】我則見舞旋旋飄空的這敗葉，恰便似紅溜溜血染胭脂。冷颼颼西風了卻黃花事。看了些林梢掩映，山勢參差。走的我口幹舌苦，眼暈頭疵。我可也把不住抹淚揉眵，行不上軟弱腰肢。我、我、我，款款的兜定這鞋兒，是、是、是，慢慢的按下這笠兒，呀、呀、呀，我可便輕輕的拽起這裙兒。我想起虧心的那廝，你為官消不得人伏侍。你忙殺呵，寫不得那半張紙？我也須有個日頭兒見你時，好著我仔細尋思。(雲(yún))可早來到秦川縣了也。我問人咱。(做向古門問科，雲(yún))敢問哥哥，那裡是崔甸士的私宅？(內雲(yún))則前面那個八字牆門便是。(正旦雲(yún))哥哥，我寄著這包袱兒在這裡，我認了親眷呵便采取也。(內雲(yún))放在這裡不妨事，你自去。(正旦雲(yún))門上有人麼？你報複去，道有夫人在于門首。(祗從雲(yún))兀那娘子，你敢差走了。俺相公自有夫人哩。(正旦雲(yún))你道甚麼？(祗從雲(yún))俺相公自有夫人哩。(正旦唱)

【牧羊關】兀的是閑言浯，甚意思？他怎肯道節(jié)外生枝。我和他離別了三年，我怎肯半星兒失志？我則道他不肯棄糟糠婦，他原來別尋了個女嬌姿。隻待要打滅了這窮妻子，呀、呀、呀，你暢好是負心的崔甸土。

(雲(yún))哥哥，你隻與我通報一聲。(祗從報科，雲(yún))告的相公知道，門首有夫人到了也。(搽旦雲(yún))兀那廝，你說甚麼哩？(祗從雲(yún))有相公的夫人在于門首。(搽旦雲(yún))他是夫人，我是使女？(崔甸士雲(yún))這廝敢聽左了。夫人你休出去，隻在這裡伺侯，待我看他去來。(正旦做見認科，雲(yún))崔甸士，你好負心也。怎生你得了官，不著人來取我？(搽旦雲(yún))好也啰，你道你無媳婦，可怎生又有這-個來？我則罵你精驢禽獸，兀的不氣殺我也。(做嘔氣科)(崔甸士雲(yún))夫人息怒，這個是我家買到的奴婢。為他偷了我家的銀壺臺盞，他走了，我一向尋他不著，他今日自來投到，豈不是飛蛾撲火，自討死吃的？左右，拿將下去，洗剝了與我打著者。(祗從做拿，旦不伏科)(正旦唱)

【隔尾】我則待婦隨夫唱和你調琴瑟。誰知你再娶停婚先有個潑賤兒。(搽旦怒雲(yún))你這天殺的，他倒罵我哩。(崔甸士雲(yún))左右，還不扯下去打呀？(正旦唱)倒將我橫拖豎拽離階址。(帶雲(yún))崔甸士，(唱)你須記的，那時親設下誓詞。(崔甸士雲(yún))胡說，我有甚麼誓詞。(正旦唱)你說道：不虧心，不虧心，把天地來指。

(崔甸士雲(yún))左右，你道他真?zhèn)€是夫人那？不與我拿翻，不與我洗剝，不與我著實打。你須看我老爺?shù)氖侄?，著你一個個充軍。(連做拍案，祗從拿倒打科)(正旦唱)

【哭皇天】則我這脊梁上如刀刺，打得來青間紫。颼颼的雨點下，烘烘的疼半時。怎當他無情無情的棍子，打得來連皮徹骨，夾腦通心，肉飛筋斷，血濺魂消，直著我一疼來，一疼來一個死。我隻問你個虧心甸上，怎揣與我這無名的罪兒？

(崔甸士雲(yún))你要乞個罪名麼？這個有。左右，將他臉上刺著"逃奴"二字，解往沙門島去者。(祗從雲(yún))理會的。(正旦唱)

【烏夜啼】你這短命賊怎將我來胡雕刺？疊配去別處官司，世不曾見這等蹺蹊事?？薜奈覛庖暯z，訴不出一肚嗟咨。想天公難道不悲慈？隻願得你嫡親伯父登時至，兩下裡質對個如何是？看你那能牙利齒，說我甚過犯公私？

(崔甸士雲(yún))左右，便差個能行快走的解子，將這逃奴解到沙門島。一路上則要死的，不要活的，便與我解將去。(正旦雲(yún))崔甸士，你好狠也。(唱)

【黃鐘煞】休、休、休，勸君莫把機謀使，現(xiàn)、現(xiàn)、現(xiàn)，東嶽新添-個速報司。你、你、你，負心人，信有之，咱、咱、咱，薄命妾，自不是?？臁⒖?、快，就今日，逐離此。行、行、行，可憐見，隻獨自。細、細、細心兒裡，暗忖思，苦、苦、苦業(yè)身軀怎動止？管、管、管少不的在路上停屍。(做悲科唱)哎喲，天那？但不知那塌兒裡把我來磨勒死？(同解子下)(搽旦雲(yún))相公，莫非是你的前妻，敢不中麼？不如留他在家，做個使用丫頭，也省的人談論。(崔甸士雲(yún))夫人不要多心。我那裡有前妻來？(搽旦雲(yún))他適才說，等你嫡親伯父來，要和你面對。這怎麼說？(崔甸士雲(yún))是我有個親伯父，叫做崔文遠。這原是我伯父家丫頭，賣與我的。你看他模樣倒也看的過。隻是手腳不好要做賊。我前日到處尋不著他，今日自來尋我，怎麼饒的他過？如今這一去，遇秋天陰雨，棒瘡發(fā)呵，他也無那活的人也。咱和你後堂中飲酒去來。(詩雲(yún))幸今朝捉住逃奴，疊配去必死中途。(搽旦詩雲(yún))他若果然是前時妻小，倒不如你也去一搭裡當夫。(同下)

第三折

(張?zhí)煊X領興兒、祗從上，詩雲(yún))一去江州三見春，斷腸回首淚沾巾。凄涼唯有雲(yún)端月，曾照當時離散人。老夫張?zhí)煊X。自與我孩兒翠鸞在淮河渡翻船之後，可早又三年光景也。謝聖恩可憐，道老夫廉能清正，節(jié)操堅剛，常懷報國之心，并無于家之念，加老夫天下提刑廉訪使，敕賜勢劍金牌。先斬後聞。這聖意無非著老夫體察濫官污吏，審理不明詞訟。老夫雖然衰邁，豈敢憚勞？但因想我翠鸞孩兒，憂愁的須鬢斑白，兩眼昏花，全然不比往日了。我?guī)啄觊g著人隨處尋問，并沒消耗。時遇秋天，怎當那凄風冷雨，過雁吟蟲，眼前景物，無一件不是牽愁觸悶的。興兒，兀的不天陰下雨了也。行動些。(詩雲(yún))一自做朝臣，區(qū)區(qū)受苦辛。鄉(xiāng)園千裡夢，鞍馬十年塵。親兒生失散，祖業(yè)盡飄淪。正值秋天暮，偏令客思殷。你看那灑灑瀟瀟雨，更和這續(xù)續(xù)斷斷雲(yún)。黃花金獸眼。紅葉火龍鱗。山勢嵯峨起，江聲浩蕩司。家僮倦前路，一樣欲銷魂。興兒，前面到那裡也？(興兒雲(yún))老爺，前至臨江驛不遠了。(張?zhí)煊X雲(yún))若到臨江驛，老夫權且駐下者。正是："長江風送客，孤館雨留人。"(同下)(正旦帶枷鎖同解子上，雲(yún))好大雨也。(詩雲(yún))我本是香閨少女，可憐見無人做主。遭疊配背井離鄉(xiāng)。正逢著淋漓驟雨。哥哥，你隻管裡將我來棍棒臨身，不住的拷打，難道你的肚腸能這般硬？更也沒那半點兒慈悲的？(做悲科)天阿，天阿，我委實的銜冤負屈也呵。(唱)

【黃鐘】【醉花陰】忽聽的摧林怪風鼓，更那堪甕瀽盆傾驟雨。耽疼痛捱程途。風雨相催。雨點兒何時?。垦垡姷恼鄞鞖⑴畫涉?。我在這空野荒郊?？芍l做主？

(解子雲(yún))快行動些，這雨越下的大了也。(正旦唱)

【喜遷鶯】淋的我走投無路，知他這沙門島是何處酆都？長籲氣成雲(yún)霧。行行裡著車轍把腿陷住，可又早閃了胯骨。怎當這頭直上急簌簌雨打，腳底下滑擦擦泥淤。

(正旦做跌倒科)(解子雲(yún))你怎麼跌倒了來？(正旦雲(yún))哥哥，這裡滑。(解子雲(yún))千人萬人走都不跌，偏你走便跌倒了？我如今走過去，滑呵，萬事罷論。若不滑呵，我將你兩條腿打做四條腿。(解子走跌倒科，雲(yún))快扶我起來。兀那女子，你往那邊兒走，這裡有些滑。(正旦唱)

【出隊子】好著我急難移步。淋的來無是處。我吃飯時曬幹了舊衣服，上路時又淋濕我這布裡肚，吃交時掉下了一個棗木梳。

(解子雲(yún))你又怎的？(正旦雲(yún))掉了我棗木梳兒也。(解子雲(yún))掉了罷，到前面別買個梳子與你。(正旦雲(yún))哥哥，你尋一尋？到前面你也要梳頭哩。(解子雲(yún))你也是個害殺人的。(做腳踏科，雲(yún))這個想是了。我就這水裡把泥洗去了。如今有了梳子，你快行動些。(正旦唱)

【幺篇】我心中憂慮，有三樁事我命卒。(解子雲(yún))可是那三樁事？你說我聽。(正旦唱)這雲(yún)呵，他可便遮天映日閉了郊墟，這風呵，恰便似走石吹沙拔了樹木，這雨可，他似箭竿懸麻妝助我十分苦。(解子雲(yún))你走便走，不走我打你也。(正旦雲(yún))哥哥。(唱)

【山坡羊】則願你停嗔息怒，百凡照覷，怎便精唇潑口罵到有三十句。這路崎嶇，水縈紆，急的我戰(zhàn)欽欽不敢望前去，況是棒瘡發(fā)怎支吾？剛挪得半步。(帶雲(yún))哥哥，你便打殺我呵，(唱)你可也沒甚福。(解子雲(yún))你休要多嘴多舌。如今秋雨淋漓，一日難走一日?？炫c我行動些。(正旦唱)

【刮地風】則見他努眼撐睛大叫呼，不鄧鄧氣夯胸脯。我濕淋淋隻待要巴前路，哎，行不動我這打損的身軀。(解子喝科，雲(yún))還不走哩。(正旦唱)我捱一步又一步何曾停住，這壁廂那壁廂有似江湖。則兒那惡風波，他將我緊當處。問行人蹤跡消疏，似這等白茫茫野水連天暮，(帶雲(yún))哥哥也。(唱)你著我女孩兒怎過去？

(解子雲(yún))你又怎的？(正旦雲(yún))哥哥，這般水深泥濘，我怎生走的過去？望哥哥可憐見，扶我一扶過去。(解子雲(yún))則被你定害殺我也。我扶將你過去。我問你，你怎生是他家梅香？你將他家金銀偷的那裡去了？他如今著我害你的性命哩。你可實對我說。(正旦雲(yún))我那裡是他家梅香，偷了金銀走來？(唱)

【四門子】告哥哥一一言分訴，那官人是我的丈大。我可也說的是實又不是虛。尋著他指望成眷屬，他別娶了妻道我是奴。我委實的銜冤負屈。(解子雲(yún))這等說起來，是俺那做官的不是？如今我也饒不得你?？煨袆有?正旦唱)

【古水仙子】他、他、他，忒很毒，敢、敢、敢，昧己瞞心將我圖，你、你、你，惡狠狠公隸監(jiān)束，我、我、我，軟揣揣罪人的苦楚。痛、痛、痛，嫩皮膚上棍棒數(shù)，冷、冷、冷，鐵鎖在項上拴住，可、可、可，幹支剌送的人活地獄，屈、屈、屈，這煩惱待向誰行訴？(帶雲(yún))哥哥，(唱)來、來、來，你是我的護身符。

(解子雲(yún))天色晚了也?？煨袆有?，尋一個宵宿的去處。(正旦唱)

【隨尾】天與人心緊相助，隻我這啼痕向臉兒邊廂聚。(帶雲(yún))天那天那，(唱)眼見的淚點兒更多，如他那秋夜雨。(同下)

第四折

(淨扮驛丞上，詩雲(yún))往來迎送不曾停，廩給行糧出驛丞。管待欽差猶自可，倒是親隨伴當沒人情。小可是臨江驛的驛丞。昨日打將前路關子來，道廉訪使大人在此經過，不免打掃館驛幹淨。大人敢待來也。(孛老上，雲(yún))老漢崔文遠的便是，自從著我女兒翠鸞尋我那侄兒崔甸士去了，音信皆無。我親到秦川縣，看我那女兒去。天色晚了也，又下著這般大雨。我且在這館驛裡寄宿一夜，明日早行。(驛丞見科，雲(yún))兀那老頭兒，你做甚麼？(孛老雲(yún))雨大的緊，前路又沒去處。這館驛中不問那裡，胡亂借我宿一夜，明日絕早便去。(驛丞雲(yún))老頭兒你不知道，如今接待廉訪大人，休要大驚小怪的。你去那廚房檐下歇宿去。(孛老雲(yún))多謝了。(下)(張?zhí)煊X引興兒、祗從上，雲(yún))老夫張?zhí)煊X，來到這臨江驛也。興兒，你莫不身上著雨來麼？(興兒雲(yún))老爺，這般大雨，身上衣服都濕透了也。(張?zhí)煊X雲(yún))既然是這等，我且在館驛裡避雨咱。(驛丞接科，雲(yún))小的是臨江驛驛丞，在此迎接。請大人公館中安歇。(張?zhí)煊X雲(yún))興兒，我一路上鞍馬勞頓，我權且歇息，休要著人大驚小怪的。若驚覺老夫睡呵，我隻打你。便與我分付去。(興兒雲(yún))理會的。兀那驛丞，我分付你：大人歇息，不許著人大驚小怪。若打醒了睡，要打我哩，分付你去。(驛丞雲(yún))這個我知道。(解子同正旦上)(正旦雲(yún))解子哥哥，這一天雨都下在俺兩個身上也。(解子雲(yún))這大雨若淋殺你可，我也倒省些氣力。這沙門島好少路兒哩。(正旦雲(yún))哥哥，這風雨越大了也。(唱)

【正宮】【端正好】雨如傾，敢則是風如扇。半空裡風雨相纏，雨般兒不顧行人怨，偏打著我頭和面。

【滾繡球】當日個近水邊，到岸前，怎當那風高浪卷，則俺這兩般兒景物凄然。風刮的似箭穿，雨下的似甕瀽，看了這風雨呵，委實的不善，也是我命兒裡惹罪招愆。我隻見雨淋淋寫出瀟湘景，更和這雲(yún)淡淡妝成水墨天。隻落的兩淚漣漣。

(解子雲(yún))你休煩惱，我和你到臨江驛寄宿去來。(做叫門科，雲(yún))館驛子開門來。(驛丞雲(yún))又是那一個？我開開這門。這弟子孩兒好大膽也。廉訪使大人在這裡歇息，你隻在門外。你若大驚小怪的，我就打折你那腿。我關上這門。(解子雲(yún))可不是悔氣，原來有廉訪使大人在這裡，俺休要大驚小怪的。我脫了這衣服，我自家扭扭幹。(做脫衣科，雲(yún))呀，袖兒裡還有個燒餅，待我吃了罷。(正旦雲(yún))哥哥，你吃甚麼哩？(解子雲(yún))我吃燒餅哩。(正旦雲(yún))哥哥，你與我些兒吃波？(解子雲(yún))我但是吃東西，你便討吃。也罷，我與你些兒吃。(正旦雲(yún))哥哥，你多與我些兒吃波？(解子雲(yún))一個燒餅，我與你些兒吃。你嫌少，沒的我都與你吃了罷？(正旦唱)

【伴讀書】我這裡告解子且消遣，我肚裡饑難分辯。隻他這風風雨雨強將程途來踐，走的我筋舒力盡渾身戰(zhàn)，一身疼痛十分倦，我、我、我，立盹行眠。

【笑和尚】我、我、我，捱一夜似一年，我、我、我，埋怨天。我、我、我，敢前生罰盡了凄涼願？我、我、我，哭幹了淚眼，我、我、我，叫破了喉咽。來、來、來，哥哥我怎把這燒餅來咽？

(做哭科，雲(yún))哎呀，天也！我便在這裡，不知我那爹爹在那裡也？(張?zhí)煊X雲(yún))翠鸞孩兒，兀的不痛殺我也。我恰才合眼，見我那孩兒在我面前一般，正說當年之事。不知是甚麼人驚覺著我這夢來？皆因我日暮年高，夢斷魂勞。精神慘慘，客館寥寥，又值深秋天道。景物蕭條。江城夜永，刁鬥聲焦。感人凄切，數(shù)種煎熬。寒蛩唧唧，塞雁叨叨。金風淅淅，疏雨瀟瀟。多被那無情風雨，著老夫不能合眼。我正是悶似湘江水，涓涓不斷流。又如秋夜雨，一點一聲愁。我恰才分付興兒，休要大驚小怪的。這廝不小心，驚覺老夫睡。該打這廝也。(興兒雲(yún))我分付他那驛丞了。他不小心，我打這廝去。(做打驛丞科，雲(yún))兀那廝，我分付來，休要大驚小怪的。驚覺老爺睡。倒要打我，我隻打你。(驛丞雲(yún))大叔休打，我自睡去，都是這門外的解子來。我開開這門，我打這廝去。(做打解子科，雲(yún))兀那解子，我著你休大驚小怪的，你怎生啼啼哭哭？驚覺廉訪大人？恰才那伴當，他便打我，我隻打你。(解子雲(yún))都是這死囚。(詞雲(yún))你大古裡是那孟姜女千裡寒衣，是那趙貞女羅裙包土，便哭殺帝女娥皇也，誰許你灑淚去滴成斑竹？(正旦詞雲(yún))告哥哥不須氣，撲我冤枉事誰行訴與？從今後忍氣吞聲，再不敢嚎濛痛哭。爹爹也，兀的不想殺我也。(張?zhí)煊X雲(yún))翠鸞孩兒，隻被你痛殺我也。恰才與我那孩兒數(shù)說當年淮河渡相別之事，不知是甚麼人驚覺我這夢來？(詞雲(yún))一者是心中不足，二者是神思恍惚。恰合眼父子相逢，正數(shù)說當年間阻，忽然的好夢驚回。是何處凄涼如許？響玎珰鐵馬鳴金，隻疑是冷颼颼寒砧搗杵，錯猜做空階下蛩絮西窗，遙想道長天外雁歸南浦。我沉吟罷仔細聽來，原來是喚醒人狂風驟雨。我對此景無個情親，怎不教痛心酸轉添凄夢。孩兒也，你如今在世為人，還是他身歸地府？也不知富貴榮華，也不知遭驅被擄。白頭爺孤館裡思量，天那，我那青春女在何方受苦？我分付興兒來，你休要大驚小怪的，可怎生又驚覺老夫？(做打興兒科)(興兒雲(yún))老爺休打我，都是那驛丞可惡。(出見驛丞科，雲(yún))兀那驛丞，我著你休大驚小怪的，你怎生又驚覺老爺?shù)乃瘉恚?詞雲(yún))我將你千叮萬囑，你偏放人長號短哭。如今老爺要打的我在這壁廂叫道：阿呀！我也打的你在那壁廂叫道：老叔。(驛丞雲(yún))都是這門外邊的解子，我開開這門打那廝，兀那解子，我再三的分付你休要大驚小怪的，你又驚覺廉訪大人的睡來。你這弟子孩兒。(詞雲(yún))雖然是被風雨淋淋淥淥，也不合故意的喃喃篤篤。他伴當若打了我一鞭，我也就挎斷你娘的脊骨。(解子詞雲(yún))隻聽的高聲大語，開

門看如狼似虎。想必你不經出外，早難道慣曾為旅。你也去訪個因由，要打我好生冤屈，不爭那帶長枷橫鐵鎖，愁心淚眼的臭婆娘，驚醒了他這馳驛馬掛金牌先斬後聞的老宰輔。比及俺忍著饑擔著冷，討憎嫌受打拷，隻管裡棍棒臨身，倒不如湯著風，冒著雨，離門樓。趕店道，別尋個人家宵宿。(正旦詞雲(yún))隔門兒苦告哥哥，聽妾身獨言肺腑。但肯發(fā)慈悲肚腸，就是我生身父母。且休提一路上萬苦千辛，隻腳底水泡兒不知其數(shù)。懸麻般驟雨淋漓，急箭似狂風亂鼓。定道是館驛裡好借安存。誰想你惡哏哏將咱趕出，便要去另覓個野店村莊，黑洞洞知他何方甚所。若不是逢豺虎送我殘生，必然的埋葬在江魚之腹。頃刻間便撞起響珰珰山寺曉鐘，且容咱權避這淅零零瀟湘夜雨。(張?zhí)煊X雲(yún))天色明了也。興兒，你去門首看是甚麼人，鬧這一夜。與我拿將過來。(做拿解子、正旦見，旦認科，雲(yún))兀的不是我爹爹？(張?zhí)煊X雲(yún))兀的不是翠鸞孩兒？這三年你在那裡來？你為甚麼披枷帶鎖的？(正旦做哭科，雲(yún))爹爹不知。自從孩兒離了爹爹，有個崔老的救了我，他認我做義女。他有個侄兒是崔通。就著他與你孩兒做了女婿。他進取功名去，做了秦川縣令。因他不來取我，有崔老的言語，著我尋他去。不想他別娶了妻房，說我是逃奴，將我疊配沙門島去，一路上隻要死的，不要活的。幸得今日遇著爹爹。爹爹也，怎生與你孩兒做主咱？(張?zhí)煊X雲(yún))快開了枷鎖者。那廝這等無禮。左右那裡？速去秦川縣與我拿將崔通來。(正旦雲(yún))爹爹，他在秦川為理，若差人拿他，也出不的孩兒這口氣。須是我領著祗從人，親自拿他走一遭去。正是常將冷眼看螃蟹，看你橫行得幾時。(同祗從下)(崔甸士上，雲(yún))小官崔通是也。前日那一個女人，本等是我伯父與我配下的妻子，被我生各支拷做逃奴，解他沙門島去。已曾分付解子，著他一路上隻要死的，不要活的。怎麼去了好幾日，也還不見來回話？我那夫人隻管將這樁事和我炒鬧不了。(做驚科，雲(yún))怎麼我這眼連跳又跳的？想是夫人又來合氣了。(正旦領祗從上，雲(yún))可早來到秦川縣也。左右，打開門進去。(做見科，雲(yún))兀的不是崔通？左右，與我拿住者。(崔甸士雲(yún))奇怪，你每是那裡來的？(祗從雲(yún))廉訪使大人勾你哩。(正旦雲(yún))崔通，今日我也有見你的時節(jié)麼？左右，與我剝去了冠帶，好生鎖著。(崔甸士雲(yún))小娘子，可憐見?？刹坏婪蚰藡D之天也。(正旦唱)

【快活三】我揪將來似死狗牽，兀的不夫乃婦之天？任憑你心能機變口能言，(帶雲(yún))去來，(唱)到俺老相公行說方便。

(崔甸士雲(yún))我早知道是廉訪使大人的小姐，認他做夫人可不好也。(正旦雲(yún))左右，還有一個潑婦，也與我去拿出來。(祗從拿搽旦上科)(搽旦雲(yún))我也是官宦人家小姐，怎把我做燒火的一般這等扯扯拽拽？你豈不曉得"婦人有事，罪坐夫男"？這都是崔通做出來的，于我甚事？(正旦怒雲(yún))左右，與我一并鎖了。(搽旦雲(yún))且不要啰。啤，俺父親做官，專好唱《醉太平》的小曲兒，我也學的會唱。小姐，待我唱與你聽。(唱)

【醉太平】我道你是聰明的卓氏，我道你是俊俏西施，怎肯便手零腳碎竊金貲？這都是崔通來妄指。(正旦雲(yún))左右，與我快鎖了者。(搽旦雲(yún))阿喲，我戴鳳冠霞帔的夫人是好鎖的？待我來。(除鳳冠科，唱)解下了這金花八寶鳳冠兒，(脫霞帔科唱)解下這雲(yún)霞五彩帔肩兒，都送與張家小姐妝臺次，我甘心倒做了梅香聽使。

(正旦雲(yún))左右，都鎖押了，帶他見俺爹爹去來。(下)(張?zhí)煊X上，雲(yún))自從孩兒親拿崔通去了，怎生許久還不見到？(正旦押崔甸士、搽旦上科，雲(yún))爹爹，我拿將那兩個賊醜生來了也。(張?zhí)煊X雲(yún))那廝敢這等無禮。待老夫寫表申朝，問他一個交結貢官，停妻再娶，縱容潑婦，枉法成招。大大的罪名。一面竟將他兩個押赴通衢，殺壞了者。(孛老慌上，雲(yún))不知甚麼人大驚小怪的？我試看咱。(做認科，雲(yún))兀的不是翠鸞孩兒？你在那裡來？(正旦雲(yún))呀！父親，我認崔通去，他別娶了一個，倒說我是逃奴，將我疊配沙門島去，肯分的遇著我爹爹，如今要將他殺壞了也。(孛老勸科，雲(yún))小姐，怎生看老漢的面上，饒了他這性命。小姐意下如何？(正旦唱)

【鮑老兒】他是我今世仇家宿世裡冤，恨不的生把頭來獻(崔甸士雲(yún))伯父，你與我勸一勸波。我如今情願休了那媳婦，和小姐重做夫妻也。(孛老雲(yún))小姐，你隻饒了他者。(正旦唱)我和他有甚恩情相顧戀？待不沙又怕背了這恩人面。隻落的嗔嗔忿忿，傷心切齒，怒氣沖天。

(正旦引孛老見張科，雲(yún))爹爹，這個便是救我命的崔文遠?？炊魅嗣嫔希B崔通也饒了他罷？(張?zhí)煊X雲(yún))那崔通怎好饒的？(孛老雲(yún))老相公，你小姐元是我崔文遠明婚正配，許與侄兒崔通的。如今情願休了那媳婦，與小姐重做夫妻?？刹缓靡?？(張?zhí)煊X雲(yún))孩兒你意下如何？(正旦雲(yún))這是孩兒終身之事。也曾想來，若殺了崔通，難道好教孩兒又招一個？隻是把他那婦人臉上，也刺"潑婦"兩字，打做梅香，伏侍我便了。(張?zhí)煊X雲(yún))這也說的有理。左右，將那廝拿過來?？创尬倪h面上，饒免死罪。將恩人請至老夫家中，養(yǎng)贍到老。小姐還與崔通為妻。那婦人也看他父親趙禮部面上，饒了刺字，隻打做梅香，伏侍小姐。(搽旦哭，雲(yún))一般的父親，一般的做官，偏他這等威勢，俺父親一些兒救我不得。我老實說，梅香便做梅香，也須是個通房。要獨占老公，這個不許你的。(張?zhí)煊X雲(yún))左右，將冠帶來還了崔通，待他與小姐成親之後，仍到秦川做官去者。(正旦崔甸士俱冠帶，搽旦扮梅香伏侍拜見科)(張?zhí)煊X雲(yún))我兒昔日在淮河渡分散之時，誰想有今日也。(正旦唱)

【貨郎兒】想著淮河渡翻船的這災變，也是俺那時乖運蹇，定道是-家大小喪黃泉。排岸司救了咱性命，崔老的與我配了姻緣，今日可，誰承望父子和夫妻兩事兒全。

(崔甸士雲(yún))天下喜事，無過父子完聚，夫婦團圓。容小官殺羊造酒，做個慶賀的筵席，與嶽父大人把一杯者。(做奉酒科)(正旦唱)

【醉太平】不爭你虧心的解元，又打著我薄命的嬋娟。險些兒做樂昌鏡破不重圓，幹受了這場罪譴。爹爹呵，另巍巍穩(wěn)掌著森羅殿，崔通呵，喜孜孜還歸去秦川縣，我翠鸞呵，生刺刺硬踹入武陵源。也都是蒼天可憐。

【尾煞】從今後鳴琴鼓瑟開歡宴，再休題冒雨湯風苦萬千。抵多少待得鸞膠續(xù)斷弦，把背飛鳥紐回成交頸鴛，隔牆花攀將做并蒂蓮。你若肯不負文君頭白篇，我情願舉案齊眉共百年。也非俺隻記歡娛不記冤，到底是女孩兒的心腸十分樣軟。

(張?zhí)煊X雲(yún))當初失卻渡淮船，父子飄流限各天。消息經年終杳杳，肝腸無日不懸懸。已知衰老應難會，猶喜神明暗自憐。漁父偶收為義女，崔生乍見結良緣。從來好事多磨折，偏遇奸謀惹罪愆?？嗍囊恍耐窨?，遠尋千裡到秦川。劍沉龍浦還重合，鏡剖鸞臺複再圓。秉燭今宵更相照，相逢或恐夢魂前。

題目淮河渡波浪石尤風

正名臨江驛瀟湘秋夜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