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文

　　打燈虎亭中賭畫扇　拋氣球園內(nèi)舞花鞋

　　話說玉芝一心只想猜謎，史幽探道：“你的意思倒與我相投，我也不喜做詩。昨日一首排律，足足斗了半夜，我已夠了。好在這里人多，做詩的只管做詩，猜謎的只管猜謎。妹妹即高興，何不出個給我們猜猜呢？”玉芝見幽探也要猜謎，不勝之喜。正想出一個，只聽周慶覃道：“我先出個吉利的請教諸位姐姐：‘天下太平’，打個州名?！?/p>

　　國瑞征道：“我猜著了，可是‘普安’？”慶覃道：“正是?！比艋ǖ溃骸拔页觥焐媳烫液吐斗N，日邊紅杏倚云載’，打個花名?！敝x文錦道：“好干凈堂皇題面！這題里一定好的！”董寶鈿道：“我猜著了，是‘凌霄花’?！比艋ǖ溃骸安诲e?！贝狠x道：

　　“真是好謎！往往人做花名，只講前幾字，都將花字不論，即如牡丹花，只做牡丹兩字，并未將花字做出。誰知此謎全重花字。這就如蘭言姐姐評論他們彈琴，也可算得花卉謎中絕調(diào)了?！毖藻\心道：“我出‘直把官場作戲場’，打《論語》一句。”師蘭言道：

　　“這題面又是儒雅風(fēng)流的，不必談，題里一定好的?！弊现サ溃骸凹仁呛玫模衣?，你把好先都贊了，少刻有人猜出，倒沒得說了。”春輝道：“妹妹；你何以知他沒得說呢？”紫芝道：“卿非我，又何以知我不知他沒得說呢？”林書香笑道：“要象這樣套法，將來還變成咒語哩，連沒得說都來了?！弊现サ溃骸敖憬悖耗阌趾我灾渥兂芍湔Z呢？”書香道：“罷！罷！罷！好妹妹！我是鈍口拙腮，可不能一句一句同你套！”忽聽一人在桌上一拍道：“真好！”眾人都吃一嚇，連忙看時，卻是紀(jì)沉魚在那里出神。

　　紫芝道：“姐姐！是甚的好，這樣拍桌子打板凳的？難道我們《莊子》套的好么？”紀(jì)沉魚道：“‘直把官場作戲場’，我打著了，可是‘仕而優(yōu)’？”錦心道：“是的?！?/p>

　　紫芝道：“原來也打著了，怪不得那么驚天動地的?！贝狠x鼓掌道：“象這樣燈謎猜著，無怪他先出神叫好，果然做也會做，打也會打。這個比‘凌霄花’又高一籌了。他借用姑置不論，只這‘而’字跳躍虛神，真是描寫殆盡?！被ㄔ俜嫉溃骸皳?jù)我看來：都是一樣，有何區(qū)別？若說尚有高下，我卻不服?！贝狠x道：“姐姐若講各有好處倒還使得，若說并無區(qū)別這就錯了。一是正面，一是借用，迥然不同。前者妹子在此閑聚，聞得玉芝妹妹出個‘紅旗報(bào)捷’，被寶云姐姐打個‘克告于君’，這謎卻與‘仕而優(yōu)’是一類的：一是拿著人借做虛字用，一是拿著虛字又借做人用，都是極盡文心之巧。凡謎當(dāng)以借用力第一，正面次之。但借亦有兩等借法，即如‘國士無雙’，有打‘何謂信’的；

　　‘秦王除逐客令’，打‘信斯言也’的。此等雖亦借用，但重題旨，與重題面迥隔霄壤，是又次之。近日還有一種數(shù)典的，終日拿著類書查出許多，誰知貼出面糊未干，早已風(fēng)卷殘?jiān)?，頃刻罄凈，這就是三等貨了?！?/p>

　　余麗蓉道：“我出‘日’旁加個‘火’字，打《易經(jīng)》兩句?！本G云道：“此字莫非杜撰么？”哀萃芳道：“這個‘炚’字，音光，見字書，如何是杜撰?！必溬Zサ潰骸熬褪遣懷勺鄭部傷愕謾撲鷥瘛??！閉歐锍潰骸翱墑恰胛?、为儒幆？”丽蓉禎⒑×T恰！毖肯愕潰骸罷飧觥搿鐘玫募睿擻謾鹱指瘛?，端E肼儺闖觶幌笳飧霾鸕惱庋饈遣鹱指竦牧砜?。”宋羶€鸕潰骸拔曳呂鋈亟憬鬩饉汲齦觥鄭頡睹獻(xiàn)印妨驕??！庇裰サ潰骸罷餉髏魘歉觥艘病?。挠?xùn)老仁且瘓洹種?，后是爷堜‘人也’？那《毛I(xiàn)印酚治拚飭驕?。∝惡痪墲⒑×T飭驕浯笤頰焦被褂?，禂囷曍仕E史偈楹螅妹貌慌履隳?，蠔V欠倭恕！貝髑磧⒌潰骸翱墑恰艘?，合而褳?zāi)?？】噧€鸕潰骸罷恰！癟幾痰潰骸拔乙殘齦觥擰鄭頡妒芬瘓洹！被サ潰骸罷飧鯽拋鄭艚鍘忠圃諳旅媯ⅰ忠圃諫廈媯穹恰簟置?，”郦杰V說潰骸氨厥恰律掀湟簟！備痰潰骸罷??！庇嗬鋈氐潰骸案詹呸肯憬憬閽尬搖疄鍘字拆的生動，誰知這個‘昱’字卻用‘下上’二字一拆，不但靈動可愛，并且天然生出一個‘其’字，把那‘昱’字挑的周身跳躍，若將‘炚’字比較，可謂天上地下了。”緇瑤釵道：“春輝姐姐說‘國士無雙’有打‘何謂信’的，我就出‘何謂信’，打《論語》一句?！毕阍频溃骸艾庘O姐姐意思，我猜著了。他這‘何謂’二字必是問我們猜謎的口氣，諸位姐姐只在‘信’字著想就有了。”董花鈿道：“可是‘不失人，亦不失言’？”瑤釵道：“正是?！杯傊サ溃骸斑@個又是拆字格的別調(diào)?！?/p>

　　易紫菱道：“我出個‘四’字，打個藥名。妹子不過出著頑，要問甚么格，我可不知?！?/p>

　　眾人想了多時，都猜不出。潘麗春道：“可是‘三七’？”紫菱道：“妹子以為此謎做的過晦，即使姐姐精于歧黃，也恐難猜，誰知還是姐姐打著?！绷鸫旱溃骸拔曳伦狭饨憬慊映鰝€‘三’字，打《孟子》二句?！北娙艘膊虏恢?。尹紅萸道：“可是‘二之中、四之下也’？”瑞春道：“妹子這謎也恐過晦，不意卻被姐姐猜著。”葉瓊芳道：

　　“這兩個燈謎，我竟會意不來?！贝狠x道：“此格在廣陵十二格之外。卻是獨(dú)出心裁，日后姐姐會意過來，才知其妙哩?！?/p>

　　只見蕓芝同著閔蘭蓀，每人身上穿著一件背心，遠(yuǎn)遠(yuǎn)走來。眾人道：“二位姐姐在何處頑的？為何穿了這件棉衣，不怕暖么？”蘭蓀道：“妹子剛才請教蕓芝姐姐起課，就在芍藥花旁，檢個絕靜地方，兩人席地而坐，談了許久，覺得冷些?！瘪以路嫉溃?/p>

　　“妹子從來不知做謎，今日也學(xué)個頑頑，不知可用得：‘布帛長短同，衣前后，左右手，空空如也’，打一物?！笔Y麗輝道：“我猜著了，就是蘭蓀姐姐所穿的背心?！痹路夹Φ溃骸拔艺f不好，果然方才說出，就打著了。”司徒嫵兒道：“月芳姐姐所出之謎，是‘對景掛畫’；妹子也學(xué)一個：‘席地談天’，打《孟子》一句?！笔|芝道：“我倒來的湊巧，可是‘位卑而言高’？”嫵兒道：“我這個也是面糊未干的?！弊T蕙芳道：

　　“你看蘭蓀姐姐剛才席地而坐，把鞋子都沾上灰塵，蕓芝姐姐鞋子卻是干凈的；我也學(xué)個即景罷，就是‘步塵無跡’，打《孟子》一句?！眳稳鹕q道：“可是‘行之而不著焉’？”

　　蕙芳道：“這個打的更快。我們即景都不好，怎么才說出就打去呢？”蘭言道：“姐姐！

　　不是這樣講。大凡做謎，自應(yīng)貼切為主，因其貼切，所以易打。就如清潭月影，遙遙相映，誰人不見？若說易猜不為好謎，難道那‘凌霄花’還不是絕妙的，又何嘗見其難打？

　　古來如‘黃絹幼婦外孫齏日’，至今傳為美談，也不過取其顯豁?！贝狠x道：“那難猜的，不是失之浮泛，就是過于晦暗。即如此刻有人腳指暗動，此惟自己明白，別人何得而知。所以燈謎不顯豁、不貼切的，謂之‘腳指動’最妙。”玉芝道：“狠好！更鬧的別致！放著燈謎不打，又講到腳指頭了！姐姐！你索性把鞋脫去，給我看看，到底是怎樣動法？”春輝道：“妹妹真?zhèn)€要看？這有何難，我已做個樣子你看?！币幻嬲f著，把玉芝拉住，將他手指拿著朝上一伸，又朝下一曲道：“你看：就是這個動法！”玉芝哀告道：“好姐姐！松下罷，不敢亂說！”春輝把手放開。玉芝抽了回來，望著手道：

　　“好好一個無名指，被他弄的‘屈而不伸’了?！?/p>

　　紫芝道：“你們再打這個燈謎，我才做的，如有人打著，就以麗娟姐姐畫的這把扇子為贈。叫做‘嫁個丈夫是烏龜’。”蘭芝道：“大家好好猜謎，何苦你又瞎吵！”紫芝道：“我原是出謎，怎么說我瞎吵！少刻有人打了，你才知做的好哩?！鳖}花道：

　　“咪妹這謎，果然有趣，實(shí)在妙極！”紫芝望著蘭芝道：“姐姐！如何？這難道是我自己贊的？”因向題花道：“姐姐既猜著，何不說出呢？”題花道：“正是，鬧了半日，我還未曾請教：畢竟打的是甚么？”紫芝道：“呸！我倒忘了！真鬧糊涂了！打《論語》一句，姐姐請猜罷?！鳖}花道：“好?。∮袀€《論語》，倒底好捉摸些；不然，雖說打的總在天地以內(nèi)，究竟散漫些?！弊现サ溃骸澳氵€是談天，還是打謎？”題花道：“我天也要談，謎也要打。你不信，且把你這透新鮮的先打了，可是‘適蔡’？”紫芝道：

　　“你真是我親姐姐，對我心路！”題花把扇子奪過道：“我出個北方謎兒你們猜：‘使女擇焉’，打《孟子》一句。”紫芝道：“春輝姐姐：你看妹子這謎做的怎樣？你們也沒說好的，也沒說壞的，我倒白送了一把扇子?！贝狠x道：“我倒有評論哩，你看可能插進(jìn)嘴去？題花妹妹剛打著了，又是一句《左傳》；他剛說完，你又接上?！贝狠x說著，不覺掩口笑道：“這題花妹妹真要瘋了，你這‘使女擇焉’，可是‘決汝……’”話未說完，又笑個不了，“……可是‘漢’哪？”一面笑著，只說：“該打！該打！瘋了！

　　瘋了！”

　　蘭芝笑道：“才唱了兩出三花臉的戲，我們也好煞中臺用些點(diǎn)心，歇歇再打罷?！?/p>

　　蘭言道：“如何又吃點(diǎn)心？莫非姐姐沒備晚飯么！”寶云道：“我就借歇歇意思，出個‘斯已而已矣’，打《孟子》一句?！贝狠x道：“聞得前日有個‘紅旗報(bào)捷’是寶云姐姐打的；但既會打那樣好謎，為何今日卻出這樣燈謎？只怕善打不善做罷？”呂堯蓂道：

　　“何以見得？”春輝道：“你只看這五字，可有一個實(shí)字？通身虛的，這也罷了，并且當(dāng)中又加‘而’字一轉(zhuǎn)，卻仍轉(zhuǎn)到前頭意思。你想：這部《孟子》可能找出一句來配他？”

　　田舜英道：“我打‘可以止則止’。”寶云道：“正是。”春輝不覺鼓掌道：“我只說這五個虛字，再沒不犯題的句子去打他，謎知天然生出‘可以止則止’五字來緊緊扣住，再移不到別處去。況區(qū)那個‘則’字最是難以挑動，‘可以’兩字更難形容，他只用一個‘斯’字，一個‘而’字，就把‘可以’‘則’的行樂圖畫出，豈非傳神之筆么！”

　　左融春道：“‘天地一洪爐’，打個縣名。但這縣名是古名，并非近時縣名。”章蘭英道：“可是‘大冶’？”融春道：“正是?！睅熖m言道：“這個做的好，不是這個‘大’字，也不能包括‘天地’兩字，真是又顯豁，又貼切，又落落大方。”亭亭道：“我出‘橘逾淮北為枳’，‘橘至江北為橙’，打個州名?！庇裰ミ@：“這兩句：一是《周禮》，一是《淮南子》。今日題面齊整，以此為第一?！眳蜗樯q道：“妹妹道此兩句，以為還出他的娘家，殊不知《淮南子》這句還從《晏子春秋》而來。”蔡蘭芳道：“據(jù)妹子看來：那部《晏子》也未必就是周朝之書。”魏紫櫻道：“可是‘果化’？”亭亭道：

　　“正是?！闭瞥酥榈溃骸斑@個‘化’字真做的神化?！弊显频溃骸凹扔心莻€淵博題面，自然該有這個絕精題里；不然，何以見其文心之巧。”玉英道：“我出個斗趣的：‘酒鬼’，打《孟子》一句?！庇耋傅溃骸斑@個倒也有趣?！鄙奂t英道：“我打‘下飲黃泉’。”

　　玉英道：“正是。”蘭言聽了，把玉英、紅英望了一望，嘆息不止。

　　顏?zhàn)辖嬚獑査麨楹螄@氣，只見彩云同著林婉如、掌浦珠、董青鈿遠(yuǎn)遠(yuǎn)走來。呂堯蓂道：“四位姐姐卻到何處頑去，臉上都是紅紅的？”掌浦珠道：“我們先在海棠社看花，后來四個人就在花下拋球，所以把臉都使紅了。”彩云道：“告訴諸位姐姐：我們不但拋球，內(nèi)中還帶著飛個鞋兒頑頑哩?！杯傊サ溃骸斑@是甚么講究？”彩云只是笑。

　　婉如指著青鈿道：“你問青鈿姐姐就知道了?！鼻噤^滿面緋紅道：“諸位姐姐可莫笑。

　　剛才彩云姐姐拋了一個‘丹鳳朝陽’式子，教妹子去接，偏偏離的遠(yuǎn)，夠不著，一時急了，只得用腳去接，雖然踢起，誰知力太猛了，連球帶鞋都一齊飛了?！北娙藷o不掩口而笑。紫芝道：“這鞋飛在空中，倒可打個曲牌名?！鼻噔毜溃骸昂媒憬悖∮H姐姐！你莫罵我，快些告訴我打個甚么？”紫芝道：“你猜?！鼻噔毜溃骸拔也虏恢?。”紫芝道：

　　“即猜不著，告訴你罷，這叫做……”

　　未知如何，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