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與崔策登西山》鑒賞
原文
鶴鳴楚山靜,露白秋江曉。連袂度危橋,縈回出林杪。
西岑極遠(yuǎn)目,毫末皆可了。重疊九疑高,微茫洞庭小。
迥窮兩儀際,高出萬象表。馳景泛頹波,遙風(fēng)遞寒筱。
謫居安所習(xí),稍厭從紛擾。生同胥靡遺,壽比彭鏗夭。
蹇連困顛踣,愚蒙怯幽眇。非令親愛疏,誰使心神悄。
偶茲遁山水,得以觀魚鳥。吾子幸淹留,緩我愁腸繞。
賞析
詩一開篇,著筆高遠(yuǎn),“鶴鳴楚山靜,露白秋江曉”,秋晨清露白鶴,一連 串明靜、清麗而活潑的意象,給山描繪了一幅雄闊的背景圖,寄寓詩人“知是山之特立,不與培塿為類”(《始得西山宴游記》)的浩然之氣。然而現(xiàn)實卻是殘酷的,詩人以平淡的筆墨,敘述了登山的歷程:“連袂度危橋,縈回出林杪?!庇尴嫌心緲蛳噙B,橋之“?!?,路之“縈回”,道出了詩人心懷恐懼、仕途艱危的復(fù)雜感情,與上聯(lián)形成極大的反差,正表現(xiàn)詩人執(zhí)著追求而重受挫折、處境艱危的困苦心境。臨山,詩人先以九嶷與洞庭對舉,重彩描繪了自己的政治理念。九疑在永州南寧遠(yuǎn)境內(nèi),是舜帝歸魂之所。舜南巡,“崩于蒼梧之野,葬于江南九疑”(《史記·五帝本紀(jì)第一》);洞庭在湘北,是楚懷王放逐屈原的地方。屈原在《湘夫人》中寫道:湘君迎候湘夫人,秋水伊人,望眼欲穿,看到的卻是“裊裊兮秋風(fēng),洞庭波兮木葉下”,秋緒茫茫,憂從中來。詩人描寫一高一小、一明一暗的兩組意象,讓人聯(lián)想,意味無窮。登山遼望宇宙間,心中的意念早已超出宇宙萬物,“目擊道存”,天地之間,惟此而高。“迥窮兩儀際,高出萬象表”,也可看成自況語,表現(xiàn)了詩人遺世獨立,睥視一切的情懷。詩中意與象、情與景、神與形相互交融,把抽象的理念化作具體的物象,物化的背后卻是焦渴的期盼。詩人這種理念,這種期盼,寄希望于北去的瀟湘水帶到遙遠(yuǎn)的長安,也希望遙迢的風(fēng)能給被謫貶的人帶來好消息。遭貶謫七年了,無所事事,紛擾平庸的生活使詩人內(nèi)心十分痛苦,日子過得膽顫心驚。詩人把自己比作滿肚子苦水的奴隸,面對愚昧,害怕再受困擾,再次撲倒;面對“親愛”者的疏遠(yuǎn),期盼愈覺渺茫。在執(zhí)著追求與重遭挫折這對矛盾中,詩人無可奈何,只好到現(xiàn)實中求解脫:“偶茲循山水,得以觀魚鳥?!痹娙诉@種祈禱解脫,正反襯出詩人受羈絆不得自由的內(nèi)心巨痛。
這是贈給崔策的詩,崔策字子符,柳宗元姐夫崔簡的弟弟,屬中表親,當(dāng)時就學(xué)于詩人。柳寫有《送崔子符罷舉詩序》,說他“少讀經(jīng)書,為文辭,本于孝悌,理道多容,以善別時,剛以知柔,進于有司,六選而不獲?!庇H戚加師生的雙重關(guān)系,心中的真實得以應(yīng)時而發(fā)。詩中以“鶴鳴”暗喻、“連袂”點題,點明這種關(guān)系和崔策對詩人的敬重,結(jié)篇以一“幸”字收束,以表詩人的感激之情。除此之外,通篇未涉及崔策,而是言事抒情明志。劉熙載在《藝概》里說:“敘物以言情謂之賦,余謂《楚辭·九歌》最得此訣。”詩人自得其屈原的真?zhèn)?,借“九疑”、“洞庭”,讓人?lián)想到舜帝之圣明,湘夫人“倚靡以傷情”,寄寓君臣際遇、人生離合之痛,寄托自己的不幸。詩人還創(chuàng)設(shè)了一連串精妙意象:“兩儀”暗喻崇高的理念,“馳景”、“寒篠”、奴隸、魚鳥,無不寄托或愿望、或擔(dān)心、或痛苦的情懷。詩人又精于煉字?!拔颉辈⒎菍嵕?,乃是心境,是恐懼的寫照?!翱M回”既是寫實,也象征仕途艱難。還有詩中的“泛”、“遞”,熱盼之情溢于言表;“循”、“觀”二字,無奈中的瀟灑,痛人心脾。前人論詩“用字”是“撐拄如屋之有柱,斡旋如車之有軸”(羅大經(jīng)《鶴林玉露》),詩人最得其妙。
縱觀全詩,離騷風(fēng)韻,字字心血,卻又真的做到了“嶺渠直道當(dāng)時事,不著心源傍古人”(《隨園詩話卷三》)。
柳宗元簡介
唐代·柳宗元的簡介
柳宗元(773年-819年),字子厚,唐代河?xùn)|(今山西運城)人,杰出詩人、哲學(xué)家、儒學(xué)家乃至成就卓著的政治家,唐宋八大家之一。著名作品有《永州八記》等六百多篇文章,經(jīng)后人輯為三十卷,名為《柳河?xùn)|集》。因為他是河?xùn)|人,人稱柳河?xùn)|,又因終于柳州刺史任上,又稱柳柳州。柳宗元與韓愈同為中唐古文運動的領(lǐng)導(dǎo)人物,并稱“韓柳”。在中國文化史上,其詩、文成就均極為杰出,可謂一時難分軒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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