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文

　　薛敬之字顯思，號思菴，陜之渭南人。生而姿容秀美，左膊有文字，黑入膚內(nèi)。五歲即喜讀書，居止不同流俗，鄉(xiāng)人以道學(xué)呼之。成化丙戌貢入太學(xué)，時白沙亦在太學(xué)，一時相與并稱。丙午，謁選山西應(yīng)州知州，不三四歲，積粟四萬余石，年饑，民免流亡，逋而歸者三百余家。南山有虎患，仿昌黎之《鱷魚》，為文祭之，旬日間虎死。蕭家寨平地暴水涌出，幾至沉陷，亦為文祭告，水即下泄，聲如雷鳴。奏課為天下第一，陞金華府同知，居二年致仕。正德戊辰卒，年七十四。

　　先生從周小泉學(xué)，常雞鳴而起，候門開，灑掃設(shè)坐，至則跪以請教。故謂其弟子曰：“周先生躬行孝弟，其學(xué)近於伊、洛，吾以為師；陜州陳云逵，忠信狷介，凡事皆持敬，吾以為友。吾所以有今日者，多此二人力也?！毕壬?，特詳於理氣。其言“未有無氣質(zhì)之性”是矣。而云“一身皆是氣，惟心無氣”，“氣中靈底便是心”，則又歧理氣而二之也。氣未有不靈者，氣之行處皆是心，不僅腔子內(nèi)始是心也，即腔子內(nèi)亦未始不是氣耳。

　　思菴野錄

　　心乘氣以管攝萬物，而自為氣之主，猶天地乘氣以生養(yǎng)萬物，而亦自為氣之主。

　　一身皆是氣，惟心無氣。隨氣而為浮沉出入者，是心也。人皆是氣，氣中靈底便是心。故朱子曰：“心者，氣之精爽?！?/p>

　　心本是個虛靈明透底物事，所以都照管得到。一有私欲，便卻昏蔽了，連本體亦自昧塞，如何能照管得物？

　　學(xué)者始學(xué)，須要識得此心是何物，此氣是何物，心主得氣是如何，氣役動心是如何，方好著力進(jìn)里面去。

　　千古圣賢，非是天生底，只是明得此心分曉。

　　天地間凡有盛衰強(qiáng)弱者，皆氣也，而理無盛衰強(qiáng)弱之異。先儒謂“至誠貫金石”，則理足以馭氣矣。

　　心便是官人，性便是個印信，情便是那文書，命便是那文書上說的物事，文書或?qū)懙煤么?，說得利害緊慢，便喚做才。這一弄事物，不是氣怎么做的？便喚氣。故心、性、情、命、才、氣本同一滾的事，更何異？

　　德無個大小，且指一物始根，便是大德；發(fā)生條達(dá)，千枝萬柯，都是那根上出來，便是小德。

　　接事多，自能令氣觸動心，敬則不能為之累，否則鮮不為之累。

　　心之存，則海水之不波；不存，則沙苑之揚(yáng)灰。

　　仁則是心求仁，非一方也。但心有所存主處，便是求仁。觀諸孔門問答，可見師之教、弟子之學(xué)，都只是尋討個正當(dāng)?shù)托?，心外無余事。

　　《太極圖》明此性之全體，《西銘》狀此性之大用。

　　“寂然不動，感而遂通天下之故”，標(biāo)貼出個心之體用來。程子因而就說個“體用一源，顯微無間”，包括這兩句。

　　“有朋自遠(yuǎn)方來”，與“天下歸仁”之旨同。

　　“活潑潑地”只是活動，指鳶魚也。便見得理氣，說得面前活動，如顏子“卓爾”，孟子“躍如”模樣。

　　天地?zé)o萬物，非天地也；人心無萬事，非人心也。天地?zé)o物而自不能不物物，人心無事而自不能不事事。而今天下只是一個名利關(guān)住扎了，壅住多少俊才，可勝嘆哉！氣化然也。

　　氣化人事，不可歧而二之，須相參而究之，然后可以知天道消息，世道隆替。

　　因天地而定乾坤，因高卑而位貴賤，因動靜而斷剛?cè)?，因方類物群而生吉兇，因天象地形而見變化。此圣人原《易》之張本以示人，故曰“《易》與天地準(zhǔn)”。

　　《太極圖》雖說理，亦不曾離了氣。先儒解“太極”二字最好，謂“象數(shù)未形，而其理已具之稱，形器已具，而其理無朕之目”。“象數(shù)未形”一句，說了理，“形器已具”一句，卻是說了氣，恁看氣理何曾斷隔了。

　　雨暘燠寒，風(fēng)之有無，見得天無心處。風(fēng)雷變化，氣使然也。

　　天本無心，以人為心，圣人本無心，以天處心。其未至於圣人者，可不盡希天之學(xué)乎！何謂希天？曰：“自敬始?！?/p>

　　凡所作為動心，只是操存之心未篤，篤則心定，外物不能奪，雖有所為，亦不能動。

　　在天之風(fēng)霜雨露者，陰陽之質(zhì)；在地之草木水石者，剛?cè)豳|(zhì)也；在人之父子君臣者，仁義之質(zhì)。陰陽一剛?cè)嵋?，剛?cè)嵋蝗柿x也。陰陽氣也，離那質(zhì)不得；剛?cè)豳|(zhì)也，離那氣不得；仁義性也，離那氣質(zhì)不得。未有無氣之質(zhì)，未有無質(zhì)之氣，亦未有無氣質(zhì)之性。偶觀杏實，會得一本萬殊道理。當(dāng)時種得只是一本，如今結(jié)了百千萬個，不亦殊乎？一本萬殊，萬殊一本，有甚時了期，就見得天命不已氣象出來。

　　古來用智，莫過大禹，觀治水一事，只把一江一河，便分割天地。

　　堯、舜之世，以德相尚，故無讖緯術(shù)數(shù)之可言。漢、唐以下，偽學(xué)日滋，故有讖緯術(shù)數(shù)之事。

　　古人之論處家，有曰義，有曰忍。蓋忍字無涯涘，義字有正救，獨用忍不得。獨用義亦不得，上下名分不得不用義，出入日用不得不用忍。義與忍相濟(jì)，而后處家之道備矣。

　　孔門優(yōu)游涵泳，只是調(diào)護(hù)個德性好。凡問政、問仁、問士、問禮與行，不過令氣質(zhì)不走作，掘得活水出來。

　　夜氣與浩然之氣不同，彼以全體言，此以生息言。但“浩然”章主於氣，“牛山”章主於性，學(xué)者互相考之，有以知性氣之不相離也。

　　天高地下，萬物流行，分明個禮樂自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