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文

　　天子吃雞做良媒　周元捧扇訂佳偶

　　卻說周元奉母命，出來到廳上，向正德跪下曰：“差官叩見了?！闭乱娭茉嗝蔡锰?，果是村漢。稱他公差官，即曰：“爾是周元么？起來?！?/p>

　　周元不識禮，只拜兩拜，回至后面。王氏曰：“前月母族送我兩瓶好酒尚猶存下，可提來奉客。只是無有好菜。呵??！有了，那只牝雞才要生蛋，且是肥膩，可宰來請他?！敝茉@曰：“母親好無打算。那只雞乃娶妻本，怎么好殺？”王氏曰：“兒好不曉事，我殺雞禮待他，他定有厚賞?！奔泵γυ纂u白煮熟了，將酒溫?zé)?，把雞全只放在盤中，周元曰：“你我分吃一半可好？何必全只俱去請他！”王氏曰：“兒真是癡呆，我們?nèi)慌醭?，他方知是特意宰雞相請。俟他吃畢，余下我們再吃。若只把半只送出，他只道是別人贈我們的，卻埋沒我們的好意。方才武老爺饑褐，弄些大麥粥，因無有糖調(diào)和，取幾個鹽■子與他過口，瞞他是珍珠粥，鳳眼鮭，望他稱謝。爾休說實話，埋沒了情意?！敝茉唬骸澳赣H好想頭，說的好名色?！奔慈”罹齐扰醭鰪d上，請正德吃酒。

　　帝令周元將雞撕開，把骨抽出，好得下酒。周元立在棹邊，斟酒撕雞，帝吃兩塊雞肉贊曰：“好得甘美可口！”周元不覺掉下淚來。帝吃驚問曰：“周元爾見我吃雞，為何落淚？”周元曰：“老爺，爾吃的是我妻子，教我怎不悲傷？”帝曰：“明明是雞，怎說是爾妻？”周元曰：“老爺有所不知。家母自知家貧，難得有銀取妻。故畜此雞，俟其生蛋，抱出小雞，養(yǎng)大賣錢，買雙小母羊生養(yǎng)。羊大轉(zhuǎn)買小母牛生養(yǎng)。牛大賣銀，方好娶妻。今殺雞相請，妻子己喪，豈不傷心？”帝聞心中惻然，想：“貧窮小戶，若不如此打算，怎得有銀娶妻？”曰：“爾不必傷感，待我娶房妻子賠爾?！敝茉唬骸袄蠣斠⒛且患宜臀?？”帝曰：“小戶人家，我不相識。須要官家方好。未知爾可打探的，有甚美貌官家女子么?！敝茉唬骸坝幸晃唤^美小姐，只是他父親官大的緊。未知老爺可相識否？”帝曰：“越大越相識。但不知是甚官員？爾怎知伊女絕美？”周元曰：“離此間有三四里，有一鄉(xiāng)宦。前日我賣柴回，從他后門，見那位小姐隨幾個女婢撲蝶，生得腰是弱柳，面如朝霞。穿著一件白羅衣，淡紅裙，我一時看得消魂，被他家人遇見，喝道：“周元，怎敢偷看我家小姐？拿去見我家老爺，打爾半死！’我即走了。后來探的這老爺名吳大才，官兵部侍郎。因丁憂回家。那小姐名喚瑞云，年已十九歲?！?/p>

　　帝曰：“可知那女兒許親否？”周元笑曰：“小人自見吳小姐后，心中系念。訪知吳侍郎善于擇親，姻緣尚猶未定?！钡垡娭茉f得垂涎，便曰：“如此，這吳瑞云配爾，可中意否？”周元曰：“豈敢！求之不得，何止中意？”帝曰：“待我來日，與爾主婚?！敝茉胄虐胍?。帝曰：“俺已吃飽，可將余肴收去罷?！敝茉樟耸＞朴嚯?，入內(nèi)見王氏曰：“母親，方才武老爺說，要為兒配親，信否？”王氏曰：“他乃正人，諒無說謊。爾來早須上市買些好酒肉請他，他不過意，定與你配親?！敝茉Q“是”。母子飽餐畢，帝令周元卸了馬鞍收藏，將馬帶進后面，取些干草喂養(yǎng)。又在廳旁整頓床被，請帝安寢。方入內(nèi)安歇。

　　至次早黎明，王氏即喚起周元，帶了筐籃，上鎮(zhèn)市買了美酒好菜回來。

　　王氏忙去下鍋整理。周元把馬帶出，背上鞍韉縛在舊處，及帝起床，周元進上洗面水。帝梳洗畢，呈上酒肴，帝吃飽，令周元收入，母子吃完。

　　周元出來，帝對周元曰：“蒙爾母子厚情，今要起身。前途若遇我得同行，即著他送銀來謝爾，決不有負?！敝茉勓?，心想：原來是個光棍。昨晚吃我得雞便說要娶妻送我。今早竟不說起，便問曰：“老爺昨夜許我的事，未知如何？”帝竟忘懷，答曰：“許爾甚么事？”周元曰：“便是要為小人娶妻？莫不忘記了？”帝曰：“這卻容易，可取文房四寶前來?！敝茉唬骸靶∪瞬粫缘蒙趺次姆克膶??！钡墼唬骸熬褪悄羌埞P墨硯?！敝茉υ唬骸霸瓉硎菍懽值钠骶??！奔慈雰?nèi)取了筆墨硯，并一張草紙前來。帝曰：“草紙怎好寫字？可換白紙前來?！敝茉唬骸按彘g無有白紙，可暫用?！钡郯碘猓骸熬胖卦t命，怎好寫在草紙之上？呵，有了。就寫在這扇上?！卑吹鬯鶊?zhí)金紫檀扇一面，畫著江山萬里圖，一面空著。帝就御書云：詔諭兵部侍郎吳大才：朕將爾女吳瑞云，許配周元為妻。爾其欽哉，毋忽朕詔書。傍書年月日，大明正德武宗皇帝花押為憑。寫完將扇付與周元曰：“爾把此一扇付與吳大材，他自然擇吉，與爾完婚?！敝茉唬骸斑@柄扇能值幾何？可當(dāng)?shù)闷附?？”帝曰：“不然。只珍重這幾個字里。爾須聽俺言語。爾到吳大材衙前，須大模大樣，令家丁喚吳大材，冠戴迎接。爾當(dāng)從中門而入，把扇展開，擎在頭上。他若跪下，爾不可同跪。俟他接了扇去，爾方拜他稱為岳父?！敝茉泽@曰：“我乃一個小民，怎好受他拜見？老爺休累我討打?！?/p>

　　帝曰：“有這柄扇，他怎敢怠慢？”周元息思：問過母親方妥。忙進房問母親曰：“那武老爺?shù)脑捒尚欧?？”王氏曰：“我已聽知了?？砂焉任铱幢阒??！?/p>

　　周元將扇付母親觀看。

　　按王氏因丈夫在日攻書，王氏也識幾個字。一見即便吃驚曰：“原來此武老爺乃當(dāng)今天子暗訪。既有他的御筆，吳侍郎自必遵旨結(jié)婚。此乃我們的造化。爾可隨我前去朝見，討個封贈?！敝茉笙?，曰：“雖是天子，但他吃我一雞賞我一妻，也就夠了，還要封贈？休要惹天子厭惡?！蓖跏显唬骸盃柌粫允?，只管隨娘朝見，自有封官?！彼焱茉獊淼綇d上。王氏跪在前，周元跪在后。王氏奏曰：“臣妾母子，肉眼不識圣駕下降蓬蒿。今欲墾恩封授一職，所見陛下慈仁?！钡鄞笙苍唬骸霸瓉硗跏蠣栆沧R字！”王氏曰：“臣妾略識幾字?！钡墼唬骸半y得爾母子清貧有節(jié)，可取扇來，待朕恩封?！奔刺峁P在扇上寫著：“恩封王氏一品大夫人，周元為頭等指揮使?！睂懲?，將扇還王氏看過。王氏大喜，曰：“叩謝陛下圣恩！”周元不識禮法，只作兩個大喏，曰：“好皇帝，感謝得緊?！钡墼唬骸爸茉蓪⑸热ニ僖妳谴蟛?，以定姻事?！敝茉慈雰?nèi)，囑母曰：“爾須留住天子，倘吳侍郎不許姻，事便好請?zhí)熳尤ダ頃??！蓖跏闲υ唬骸昂么糇?！天子既有詔書，何患吳侍郎不從！爾勿疑，可速往?！敝茉I(lǐng)命，帶扇出門。

　　且說帝見周元去了，尋思：吳大材若見扇，必率文武來朝見，迫請回京，焉能游幸各處？不若回避為是。便對王氏曰：“周元此去，姻事必成。朕若回京，可令周元供職，朕當(dāng)重用。就此朕要起程?！蓖跏显唬骸氨菹律俅?，周元回來起程未遲?！钡墼唬骸半蘅謪谴蟛募s著文武官員前來，不便。未知此地離三峰巖多少路途？朕欲往一游?！蓖跏显唬骸叭鍘r南去只四五里便是。陛下路上保重身體?！钡鄯Q“是”。上馬，恐地方官追趕，不敢向南，竟勒馬加鞭，往別路飛奔而去。

　　那時周元來到吳大材府前，見那些把門的家人坐在門首，大模大樣。周元畏縮，不敢向前。早有認得家人喝曰：“周元在此探頭探腦，做甚么？”

　　周元曰：“不敢胡言！今日的周元不比往日的周無?！奔胰诵υ唬骸敖袢諈s是怎么？”周元曰：“我家昨晚有一北京客商借宿，稱爾老爺?shù)纳纤?，寄一把扇，要付爾家老爺。吩咐爾家老爺，須開中門跪接?！奔胰嗽唬骸盃柲钳傤嵜?？甚么客商，倒要我家老爺跪接扇子？”周元曰：“這客人乃是當(dāng)今天下第一人。爾若不通報，必誤爾老爺大多?！北娂胰藘?nèi)有一個精細的，向眾曰：“昨晚府縣官曾有密事，稱天子幸云山東。今周元所言，恐必是天子，故這等大喇喇模樣?！北娙嗽唬骸罢f得是?！奔磳χ茉唬骸吧俅▓??！?/p>

　　便令那精細的入內(nèi)，見吳大材曰：“啟老爺，鄰鄉(xiāng)有一個周元，誠實少年人，手執(zhí)一扇，稱是昨晚有一北京人寄宿他家，寄一扇與者爺。要老爺中門跪接?！?/p>

　　吳大材怒喝曰：“該死的狗材，北京人豈是稀罕！怎要我跪接？”家丁曰：“老爺請息怒氣，小的恐是當(dāng)今武宗皇帝宿在他家，周元故說是天下第一人?！眳谴蟛拿褪≡唬骸盃栄杂欣?，可著周元待我迎接?！北忝Χ说募疵趲饋?，開了中門。

　　周元看見中門大開，心思侍天子現(xiàn)在家中，放開大步，兩手將扇高擎在頭上，直進后堂。吳大材早已降階伺候。向前認得果是御扇，且又御筆，忙俯伏跪下。周元驚了一跳，急將柄扇擲下，一同跪下曰：“折殺了小人?！?/p>

　　吳大材起來，拾了扇子，方扶起周元，來到廳上。周元問曰：“朝廷要將老爺?shù)男〗慊榕渑c小人，未知老爺肯依允否？”吳大材曰：“賢婿差矣！即是天子，怎么不允？”周元大喜，即忙移一椅放在當(dāng)中曰：“請岳父大人高座，受小婿禮拜?！眳谴蟛募捶銎鹬茉茉谂赃?。吳大材問曰：“賢婿怎能與天子相識？”周元即將正德借宿，伊母殺雞相請，天子代小婿娶妻之事陳明，吳大材想：“好個瀟灑的皇帝，他吃雞倒把我女兒償還雞債?！痹唬骸百t婿有福，天子恩封為指揮使。待我知會眾官員，請圣駕回朝。賢婿作速回家，留任天子要緊?！敝茉I(lǐng)命，辭別出府而回。

　　未知回來如何，且看下回分解。